八百裏快馬在汴梁的驛站換馬,然後繼續趕往潤州;驛站的官員得知西北戰事,不敢怠慢,立即派人連夜進城稟告。高慶裔和張浚在慶祝和談成功的宴會上,得知定北軍打劫了西夏五原郡和收複了西安州,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們都是睿智之人,立刻意識到自己遇到難題了;楊誌是小試牛刀,問題是西夏能不能承受這樣的壓力。


    楊誌最絕的是選定的出戰時間,西夏一旦承受不了,想要扭轉這樣的局麵,就必須向金國求援,現在雙方隻能擬定好文本,還沒有得到宋徽宗趙佶和金太宗吳乞買的認可;金國可以不撕毀協議隻攻打河東,那麽壓力就全部在張浚這邊,河東、潤州的官員就會指責張浚被金人欺騙,誤了國家。


    而金國剛剛與大宋達成協議,要是轉眼就不認賬,高慶裔無疑是最合適的背鍋俠;不管是扯皮還是翻臉,可以預料到,一切都是高慶裔的事。葡萄酒這麽苦,張浚的感受與下午赴宴前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受,那時候,張浚感受到的是完成一件壯舉的平靜,哪怕無數人反對,無數人漠然,張浚多少感覺自己是做了一件事。


    可是現在,四處投射來的都是瞧不起的眼光,讓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那種瞧不起張浚很熟悉,在他葬送了幾十萬宋軍回到朝廷的時候,大殿上的群臣就是這樣看著他。不知什麽時候,宴會廳裏多了一種古怪的氣氛;謝克家端著酒杯站起來,示意歌舞暫停,熱情洋溢地說:“剛剛接到陝西的戰報,我軍收複西安州。”


    謝克家臉上的笑容可真是發自內心的,因為定北軍與西夏打起來,隻代表了一件事情,太原不會再過問汴梁這邊的事情,這自然令他心花怒放。謝克家無需為大局負責,沒有絲毫的尷尬感,作為文人,謝克家也沒有張浚、王庶這些武將的挫折感,該高興的時候就是要高興;但在張浚的眼裏則是另外一種看法,謝克家這廝實在是無恥之尤,簡直是在大庭廣眾下打自己的臉。


    宴會上還是有不少官員舉杯歡慶的,甚至包括跟隨完顏宗傑前來的習古乃,完顏宗傑晚上與康王趙構單敘,習古乃便跟著高慶裔來赴宴。觥籌交錯中,高慶裔臉上堆著笑,起身走到張浚的麵前;張浚的心思他自然懂,但眼下最關鍵的還是要看雙方高層怎麽想,高慶裔禮節地說:“張將軍,大宋可謂是雙喜臨門啊。”


    張浚扭動了一下身子,感到身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高慶裔的笑容可掬在他看來更像是一種嘲諷,在嘲諷自己這邊無法控製住整個局麵;張浚覺得自己一刻也不能在這種場合呆下去了,後麵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張浚強笑一下說:“是該慶賀,高大人稍坐,我要去把這個喜訊告訴康王殿下。”


    “唉,這樣的事安排一名官員就可以,張大人何必親自前往;大宋告捷,就不是什麽急事,明天說也來得及。”高慶裔攔住了張浚,等著張浚安排了一名官員離去,高慶裔才緩緩繼續自己的話題,這次高慶裔沒有說廢話:“說句實在的,我不知道幽州能不能認可我和完顏宗傑的決定,一直想找個人談談。”


    高慶裔是職業外交家,講究的就是在把話收回的時候絕不耽誤,絲毫沒有顧忌到雙方之間的感受,張浚一聽臉色大變;高慶裔的話就是,今天白天談妥的條件隻是高慶裔兩人的私人見解,不排除被幽州否定的可能。這是在變相地撕毀筆墨未幹的協議,幾乎就是不把大宋當做平等的對手,一副我想怎麽談就怎麽談的嘴臉。


    張浚忍不可忍,傲然道:“幽州那是大人的事情,要是幽州有新的想法,我們不介意重談。”


    “我明白,我明白。”高慶裔連聲說道:“還請張將軍安心等待幾天。”


    高慶裔在心中冷笑,趙構在協議中同意將完顏宗翰與銀術可送回,就注定這協議隻是雙方扯皮的工具;如果沒有西夏那邊的變化,在吳乞買的縱容下,或許可以雙方邊實施條款邊繼續商議,但是現在……高慶裔敢斷定楊誌能把西夏打得奄奄一息,西夏想要和平,隻有來求大金,就是吳乞買也不能違背女真全體的利益。


    周圍的人都躲得遠遠的,他們就算聽不清兩人的對話,從神情也能把兩人的意思猜測幾分,胡唐老忍不住搖頭,這件事是真的不好處理。宴會好不容易結束,張浚等人聯袂來到康王府,看見康王趙構正在大廳裏走來走去,就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看見眾人,趙構急切地問:“楊誌是在作秀,還是玩真的?”


    王庶沉默片刻說:“公文中已經說楊誌全線撤退,王稟甚至上書指責,說楊誌沒有進取心;按我看,楊誌應該是作秀,他就那麽多軍隊,陝西馬上進入冬季,糧草物資不足的情況下,不可能繼續打下去。”


    胡唐老冷笑一聲說:“王大人,此事慎重,在外麵不可隨便表態,免得出現意外。”


    “胡唐老,你說什麽?”王庶頓時變了臉色,他可是西軍大將,被一個從沒帶過軍隊的人指責,孰可忍孰不可忍;哪怕自己沒有象楊誌這樣,也不是一個讀書人可以隨意教訓的。胡唐老沒有被嚇住,冷笑的聲音更大:“王大人,要是我們說楊誌作秀,後麵卻傳來大捷,我們如何麵對方方麵麵?”


    胡唐老說的是老成之舉,和楊誌打交道到今天,出人意料的事情不知道出現多少;謝亮讚同說:“王稟按說不應該這樣衝動,連鄆王的意見都不問,就上書潤州,這不合情理啊。”


    趙構冷靜下來,長歎一聲說:“我倒是希望王稟有了新的想法,但現在也隻有靜觀其變,我隻是感覺憋屈啊。”


    群臣無人答話,誰不憋屈,但是憋屈也隻能忍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鈒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雲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雲客並收藏鈒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