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劍林中,有條禿毛老狗在四處遊蕩。


    這是一件十分怪誕驚奇的事情。


    要知道,這青雲峰上,莫說什麽大點的走獸,就是個野雞野兔,也難得看見蹤跡,真可謂是荒涼的很,即使是人,也就才隻三個。


    然而,就是這麽一塊荒涼的地方,卻有一條老狗。


    怕是已經成妖了的。


    仔細一瞧,那條禿毛老狗也沒個狗樣。


    它像是個得勝將軍一般,昂首著那顆狗頭,四條狗腿大步流星,左右瞭著一雙狗眼,就像是在巡視著自個的領地。


    好不威風。


    才走不遠,它突然停下,鬼頭鬼腦的四處張望,發現四周沒人後。


    隻見它狗腿一抬,熟練的傍上了旁邊插著的一把劍,悠然自得的,撒了一泡尿。


    一個大煞風景的場麵。


    若是讓劍州無數仗劍之人看到眼前這一幕,他們心向所往的葬劍林福地居然被這麽一條禿毛老狗給如此褻瀆,怕是已積攢了滿腔怒火,要把這條老狗砍成個十段八段,取其血肉煮了吃掉方才能解氣。


    那條老狗的神情卻極具人性化,舒舒服服的撒完了尿,狗眼一乜,狗頭一撇,像是早已習以為常,還舒坦的抖了抖身子,隨即又大搖大擺的走了。


    葬劍林的深處,有把鏽跡斑斑、滿腹瘡痍的破劍。


    說是破劍,不若說是一根鐵條,還是一根殘缺不全的鐵條。劍林之中,方圓十裏之內,數萬把劍,雖然年代久遠,整整經曆了一千多年,但大多數的劍都是完好無缺的,即使是在漫長歲月中的風雨侵蝕之下,仍不見半點鏽跡或是破損,若非早已失去靈識,則這漫山葬劍,皆可列入上品靈劍乃至於仙劍之列,而這諸多品相皆為上上乘的寶劍中,卻唯獨有這一把劍,破爛不堪,幾近廢鐵。


    然而,若是有人能在葬劍林上空中往下俯視,就會很驚奇的發現,破劍所在之處,卻是整個葬劍林的最中心。一把被重重疊疊形形色色的劍包圍、擁簇著的破劍,令人產生一種很奇怪的觀感,宛如鶴立雞群的翻版,雞立鶴群一般。


    那禿毛老狗,遠遠的自外邊走來。


    慢騰騰的,慵懶的走到那把破劍的旁邊,一個轉身,便背靠著那把破劍,使勁磨蹭,就像是抓癢一樣。


    隻見。


    原本寂靜如廢鐵般的破劍突然發出一陣強烈顫抖!


    隨即圍繞著破劍與老狗中心,地麵上出現一道道龜裂。


    而後動靜愈演愈大,隨著破劍的突然顫抖而後使得周遭的劍亦也隨之放出陣陣顫鳴。


    周遭上萬把劍一下之間盡皆齊齊震動,如若驚濤駭浪一般。


    聲勢浩大驚人!


    鏘!


    隻見那把破劍之下,泥土突然崩裂,深紮其下的破劍條硬是拔高了四尺,眼看著就能將那劍尖露出。


    瞧著眼前這所發生的一幕。


    那條禿毛老狗卻渾不在意,一隻狗眼乜了一眼破劍,停下抓癢的動作,背轉過來,突然抬起一隻狗爪子,啪的一下拍在破劍條身上,就像是給了破劍一巴掌一般,恍若常人的舉動。


    挨了老狗這一下之後,破劍猛的一震顫,動靜就更大了,像是極其的憤怒一樣。


    下邊的泥土不斷的四濺粉碎,在泥塵當中能隱隱約約看到那破劍腐朽殘缺的劍尖,以及劍尖之下似乎有著幽幽的紫光在拘束著破劍。


    破劍卻不甘心忍受著這般拘束。


    四周長劍的顫鳴頻率越來越快,就如兩軍交鋒中那如雷鼓點與戰馬奔騰。


    破劍仍在瘋狂顫抖,而那劍尖也在一寸一寸的往外拔。


    禿毛老狗拍完了那一下之後,卻在一邊冷眼旁觀著。


    卻是真真正正的冷眼旁觀,隻見它那一雙狗眼中,居然帶著滿滿的嘲弄寒意。


    似乎就像是在看著破劍這一出猶如困獸之鬥般的,鬧劇。


    破劍在不斷劇烈的掙紮顫抖中終於將整個劍尖給拔了出來,然而也僅僅隻是如此。


    還不待這把破鐵條再有多餘的動作,隻見地麵上已經出現了一道道紫色的光芒,而後又有金光四溢,紫芒金光化成了一道道符籙的模樣,而後這眾多紫金符籙立馬就附著在了破劍的劍身上。


    甫一接觸,便如遭到沉重打擊一般,破劍的劇烈顫抖忽然一頓,氣勢隨即便萎靡了下來,再想掙紮之時,紫金之光大盛,硬生生的就把它給重新壓製到了地上,四散的泥土紛紛回歸,將破劍的劍尖掩埋得嚴嚴實實的。


    地麵上的龜裂霎時間回複如初,周遭長劍的顫鳴乍然中止,顯得極其突兀。


    四周突然間便徹底的寂靜無聲下來。


    隻餘下那條禿毛老狗對著那把破劍,在無聲的冷笑著。


    “你們終究無法將本初劍鎮壓太久的,一千年,已是極限。”劍林之中,傳來一道溫醇的聲音。


    那條老狗猛然間轉頭看過去,緊接著,兩爪前抵,背項拱起,齜牙咧嘴的,立即就露出一副狠厲之相,似乎隨時就要撲殺過去。


    來人,竟是李夢棠。


    李夢棠笑道:“你若要動手,會死的。”


    聞聽此言,那老狗似乎才收斂一點點,隻是仍然一臉警惕的看著李夢棠。


    李夢棠看著它這番動作,搖了搖頭,緩緩說道:“今日來此,我並不是想找你麻煩,隻是有件事要告知於你。今日起,劍林中除月兒外,還會有一名少年在此修行,若是你遇到了他,希望不要給他添麻煩。”


    老狗聽後神色有異,然而也不見它點頭或是搖頭。


    李夢棠的目光又自轉回到那把鐵條般的破劍,目光微眯,道:“劍體雖損,劍心卻不滅。你可知為何你們儒釋道三家將本初鎮壓於此千年,卻始終無法使其靈識泯滅麽?”


    老狗沉默的看著他。


    見它不答,李夢棠卻是灑然一笑,突然道:“我劍修所持之劍道,又豈是這麽容易便會消散的?”


    他的心湖間,卻突然傳出一道極其怨毒的聲音:“哼,不過是一個小偷罷了!”


    李夢棠平靜的望向那條老狗,也不見其有何動作。


    那條老狗突然就高高的飛了起來,直到雲端目不能及,而後又狠狠的砸落在地上,塵土四起,砸出了一個不淺的土坑來。


    老狗花了好一會時間,好不容易才從土坑中狼狽爬出。


    李夢棠淡淡說道:“小小教訓,不成敬意。”


    禿毛老狗猛地抬頭,突然獠牙大張,悶不吭聲的作勢飛撲過來。


    砰!


    老狗轉眼間又倒飛了出去,這次卻是橫向的飛出數十丈距離,砸斷了近處的兩棵樹木直至第三棵樹的樹幹才深深的嵌入其中。


    一道金色的血液自它的狗嘴中汨出。


    緊接著突然有一把劍,穿透了它的身體,將它釘死在樹幹上,不能動彈半分。


    李夢棠自那邊慢慢走過來,一邊走,一邊輕聲說道:“我最討厭不長記性的人,狗也一樣。大道之爭,從來即是無情殘酷的,更何況我們之間,道不同,更是不相為謀。你區區一名道家小天師,若要殺你,實在不費多少事,而有些話,你也不配說出口。”


    老狗的嘴艱難的張了張,然而隻是伴隨著不斷湧出的血液在低聲嗚咽。


    眼看著它的喘息越來越急促,而那雙狗眼中的眸光卻越來越黯淡,顯然是給李夢棠一劍便已重創,更是危急到了性命。


    “不知劍甲可否高抬貴手,饒他一命?”


    有聲音卻自遠方傳來,如若仙音嫋嫋。


    李夢棠神色無常,風輕雲淡的問道:“如若我現在一劍將其斬殺,你能從西極地洲趕過來阻止我麽?”


    那聲音沉默稍許,而後回應道:“不能。”


    “那又為何要饒其一命,留著不殺呢?”


    隻聽那聲音幽幽說道:“劍甲今日若是饒了我這魯莽無知的師弟一命,便算是我欠劍甲一次人情,我們雙方互退一步,這對你我,對那名少年,以後都算是好事吧。”


    李夢棠一陣輕笑,將那把劍緩緩拔出,劍上不沾一絲血跡。


    劍身隨即大綻光芒,而後隨著他一收手,就消失無蹤。


    “倒也不虧。”


    遠處天邊隻是傳來一陣苦笑。


    李夢棠看了一眼老狗,道:“本不該如此,何至於此。”


    此時的禿毛老狗徹底是沒有了剛才趾高氣昂、氣焰囂張的模樣,渾身冒血,嵌在樹幹中一動不動的,神氣萎靡,倒也成了個可憐樣。


    那聲音認真道:“是我往日間對師弟教導不嚴,多有冒犯,還望劍甲包涵。”


    李夢棠卻是用手往地上一劃,在泥土上落下一道筆直劃橫,道:“大道共爭,涇渭分明,互不侵犯,可好?”


    那聲音沉吟半響,卻歎息道:“劍甲理當明白,此事卻是由不得我做主。”


    如此答複,李夢棠似乎早已預料到了,他不再言語,袖袍一揮,便不再理會那道聲音以及身邊老狗,徑直緩步離開。


    “唉!”


    天際間,仿若有一雙眼睛仍舊在牢牢的盯著這裏。


    準確的說則是被劍甲一劍重創以至於現在動彈不得半分的禿毛老狗。


    “百年前派你來此處葬劍福地看守,本是樁美差。隻需在此看守五百年,將那把劍牢牢鎮壓於此,不虞有失,便是大功一件,待得你回到西極地洲後,少不得給你在功德簿上記上一筆。此番機遇,師兄多番籌劃,好不容易才爭取給你,然而,卻不是讓你來此尋死的。”


    禿毛老狗黯然神色,居然罕見的還露出一抹愧疚。


    “你本是妖族,雖歸我道門,然則凶戾之性猶在,讓你在此看守,本也是想讓你在此磨磨心性,不然空有一身法力修為,卻始終狠厲嗜殺,終究會釀成大禍。那李夢棠,劍甲之名百年前就已經傳遍九洲,既知他是劍修,可知劍修殺力之大,而他又占盡了自兩百年來他們劍道的諸多氣運奇遇,可說是當世間最強的劍修,即使是我與其相遇亦也得避讓三分,而你又怎敢挑釁與他?”


    “今日之事,便已至此,今後如何與其人相處,你好好思量一番,若是再惹出了麻煩,那你,就好自為之吧。”


    天空中餘音渺渺,而後雲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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