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袍男子身邊,女子身段朦朧,白衣飄飄蕩蕩,一頭烏絲披落及腰,瘦削臉兒,眸上雙眉,細長且妖,凝眸望來,倒有些羞羞怯怯,掩嘴笑道:“方哥兒此番得了寶刀,便要再展雄風,對奴家大呈神威了麽?奴家這般弱柳扶風之相,可是半點都經受不住摧殘呢!”


    女子嗓音仿若含糖,軟軟糯糯,聽著就似一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居閨秀,然而聽她自口中所說出來的話語,卻又是毫無一絲半點廉恥之意,影射暗喻,分明是那娼館妓院、花樓女子才會說出來的話。


    下九流門道,為妓為娼,做的是什麽勾當,少年亦是聽說過的。


    周九劍擔心的看了一眼身邊少女,見她神色無異,才安了安心,應該是沒明白那名女子口中暗喻吧?到底是涉世未深,挺好的。


    “嘁,你這齷齪鬼物,別以為披了一身好皮囊,本大爺就看不穿你那本相了?就你那如同一攤爛泥枯枝一般惡心模樣,大爺我寧願找頭母豬,也不找你。我看呐,你們還是乖乖束手就擒,早早讓本大爺一刀剁了一了百了吧!”那壯碩男子亦是半分不讓的說道。


    周九劍忍不住的皺了皺眉,這老道的法外化身,不但身形年齡麵貌都大相迥異,連著這性子,亦是帶著滿滿的世俗江湖氣。滿嘴渾話,粗獷如刀,半點也不像是個山上修行人。


    那名女子被他這麽一說後,似是被說到了她的忌諱之處,一副本是美豔蒼白的容顏,頓時就扭曲了起來,雙手拂麵,渾身顫抖,惱羞成怒。驀然間,便見她滿頭秀發張揚飛起,而後身子微微弓起,分明就是在暗中蓄勢的姿態,緊接著,她掩麵的雙手突然就放開了,可是,伴隨著卻是一聲淒厲高昂的尖叫聲。


    “你,該死!”白衣女子的尖叫,響徹這整座鬼府宅邸。


    廳堂內外,伴隨著這一聲尖叫,鬼氣洶湧凜然,隻見四周的牆壁梁柱,院外青瓦白簷,盡皆發生龜裂,而簷上的一塊塊瓦片更是直接炸裂,“劈裏啪啦”一陣聲響,動靜不小,聽著就像是山下人家過年時燃起的爆竹一樣。


    廳堂裏邊,除了天師老道的法外化身早早躺著的棺材板被掀開後,其餘二十九口棺材,如今亦也隨之被掀開了棺材蓋板,而比較靠外邊的那幾口棺材,更是直接成了木碎片,轟然塌落,其中裝著的,則是一具具幹屍。


    周九劍與劉月一同環顧,隻見四周總共三十口棺材,二十九口中,卻都裝放著一具幹屍!


    雖然已經幹癟了,但是仍能分辨出來,其中的身形麵貌,俱都各有不同,然而死前的表情,卻又是一致的,皆是一副驚恐萬狀的神情,一共二十九具屍體!


    “這!”少年驚怒出聲。


    “大部分是我隨行跟著的商賈隊伍,另外一些,是後麵上山來尋我們然後被抓的,”那壯碩男子瞥了一眼過來,眼中意味不明,然後漠然說道,隨即又轉頭看向外邊,一臉笑容,他笑起來時,壓根談不上有半點好看之說,“呦嗬,要動真格了是吧?”


    ……


    少年第一次見到這麽多具屍體,此間觀感,自然不能等同於早早之前在洞窟之中看見的諸多蝙蝠屍體,一絲畏懼之意,卻是從心底裏麵油然而生。


    周九劍定了定神,然後居然大膽的伸手握住了劉月的手,素手冰涼,這次是倆人第二次握手了,第一次是在青雲山上,少女措不及防的將他的手給握住。


    左手手腕又自隱隱作痛,那把差不多已被遺忘了的鳳凰仙劍又在作怪了。


    而周九劍也顧不上這麽多了,隻是看著劉月,此時,她卻一改冰山冷顏的模樣,如同一隻受驚的小獸,目光又始終還在四處的幹屍屍體上徘徊,越看,便陷得越深。


    心性一刻間便即改變,從未知,演變成恐懼。


    “別看了!別亂想!”周九劍一聲輕喝,然後緊緊握著她的手,強行讓她將視線轉回到自己身上。


    “九劍,他們……死了。”少女一對靈秀美眸,此時卻有些呆滯。


    “我知道我知道,生死有常,自有命數,月兒,你應該知道的!”少年情急之下,直接說出了“月兒”二字,而不再隻是稱呼少女“劉月”本名。


    少女的心性,罕見的如此脆弱、易驚,大抵感觸,亦也相當於常人第一次目睹死人之景。必然也是恐懼驚慌,更多的,則是對於生命易逝的真實感觸,轉而聯想本身,畏死之心,難免也會隨之生出而後動搖本心。


    其實這也本屬正常。


    世人常常將那無畏生死,掛在嘴上。而書上又將那生死道義一事拿來評說,又說:舍生而取義。就好似在說,人活一世,為求某種所得,對於生死的衡量,就不是那麽重要了,為取道義,猶可輕生。然而,在實際麵臨著生死抉擇之時,大多數人,終究卻是踏不出那麽一步來。


    直麵生死離別,尚需諸般勇氣,三歲稚童,亦也知曉這世間諸般美好,若是死去了,便注定著要將一切給徹底放棄。


    放不放得下,本就是一個艱難抉擇。


    而山上修士,所謂“心性”,說的卻正是自身對於生死的觀念,又可稱之為“向道之心”。所向之道,必然是修行天道,奪天地造化之力而鑄就自身,行的卻是逆天而為之事,必然得抱持著真正的生死無懼,將生死一事,置之於度外,如此才能喚作心性絕佳,道心堅定。


    所求者,無外是將“生死”二字,給徹底遺忘了。


    少年看向少女,眸中神情,尚未安定。


    實在是想不到,方才在門前將那紅衣鬼童幹脆利落的斬殺,也不見她有多少動搖,而現在卻是給這幾十具幹屍,真嚇著了。


    著實令人感到意外。


    周九劍有些無計可施,也真心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開解她,說歸到底,這還是劉月她自己的事情,能不能走出來,還是得看她自己。


    他現在所能做的,也就隻有護在她身旁,以防意外而已。


    ……


    而廳堂門外,一人兩鬼,此時卻已經打了起來。


    壯實男子,天師老道的法外化身,名字實際上叫做:方三叨。


    此時,他手中正抄著那把塗膻寶刀,一人獨戰兩頭惡鬼。左右揮使,一把寶刀輕若飛鴻,給他使得是難辨刀跡,隻餘漫天白光四射,更伴隨著的是一道道劈砍刀痕,不斷落在四周,又如若風卷殘葉一般,尚且不至盞茶功夫,外邊的庭院地麵,便已有如一塊屠夫砧板,留下了累累痕跡,麵目全非。


    可見其實力,卻是著實不一般。


    那兩頭惡鬼,一男一女,實力亦是不俗,如同兩道影子一般,盤繞在方三叨四周,帶著陣陣陰風鬼霧襲來。而他們兩個似乎也融入到了其中,若隱若現,不時探出一隻幽冥鬼爪,向方三叨狠狠抓來,方三叨連忙揮刀斬去,而那隻鬼爪卻又縮回了鬼霧之中,從他身後,驀然間又伸出一爪來。


    方三叨躲閃不及,後背給這隻鬼爪抓了個正著,落下五道深可見骨的傷痕,這一記偷襲,可比當初周九劍在洞窟之中被蝙蝠襲擊的那一下,還要嚴重多了。


    卻見那方三叨卻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仗著自個兒身強體壯,趁著這麽一個大好機會,他猛然間卻探手後抓,也不管背後傷口如何,一把正好抓著了那隻正欲縮回鬼霧之中的鬼爪。使勁一拉,驀然感覺到一股巨力傳來,第一下居然沒給拉動!


    方三叨嘿嘿一笑,手上再一使力去拉,這次,終於有所鬆動了,從鬼霧中拉出那隻鬼爪手臂,一截紅袍衣袖,然後是半邊身子,卻是那名男子,或是說,那頭男鬼的麵目。


    毫不猶豫,方三叨眸現狠厲之色,塗膻寶刀,驀然斬下,竟是將那頭惡鬼的一隻手臂一刀斬落!


    男鬼頓時麵色扭曲,痛苦尖叫,而方三叨卻是放聲大笑起來。


    突然,猝不及防間,一隻爪子,卻從他的肋下插入,直至整個手掌沒入血肉之中!


    方三叨的笑容一滯,側頭一看,竟是那名白衣女鬼,一臉陰狠怨毒之色,這麽一記偷襲,可著實是一記致命之極的重創,然而,他卻又哈哈大笑了起來,大腳一抬,將女鬼一腳給踹到了一旁牆上,牆體崩裂。而他手中的塗膻寶刀,又再舉起落下,將那頭紅袍男鬼的腦袋,在其尖叫聲之中,一刀斬下!


    一顆大好頭顱,被他一腳踹開,再看他本人,已經渾身鮮血淋漓,宛如一個血人,然而卻一副渾若無事的模樣,甚至於傷口都不帶包紮的。而他手中的寶刀卻仍未停下,再度揮使起來,將那男鬼的軀體砍成數十塊,使得其真真正正的是屍骨無存,一副大好皮囊,就這樣給他毀掉了。


    便見,從那名男鬼的軀體殘塊上,驀然飛出一個黑影來,隻見麵容,未見身軀,如霧飄蕩,直到飛至半空中,才化成人形,常人一般身高,周身鬼霧彌漫,麵容神色除了用慘白醜陋來掩蓋之外,就再無合適搭配之詞了,卻才正是那頭鬼物的本尊。


    周九劍一直在廳堂裏邊看著,觀此一幕,忍不住將劉月仍在怔楞的眼眸給遮住了,以免她看了再受打擊,而心中對此亦也十分震驚。


    這個法外化身,卻還真是個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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