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微胖的店夥已經到了三丈外,頭也不回匆匆折入另一條廂房的走道。


    謝勇暗笑自己庸人自擾,重新轉身舉


    步跟上店夥,驀地心中一動,反手一


    摸,摸到後腰帶上的一角紙折方塊,吃了一驚。


    居然有人在他時時警覺,嚴加提防意外的時候,將一角信紙塞在他的腰帶


    上,假使是一把刀……他真的驚出一身冷汗。


    “我是愈來愈不中用了。”謝勇搖頭苦


    笑。


    一麵走,他一麵打開信紙。紙上寫了字,甚至畫了簡單的圖。


    “難怪。”謝勇笑了:“九重樓的人名不虛傳,如果他要殺我,可說易如反掌,他那掌心藏刀的手的確可怕。”


    藕池河在城北四裏左右,藕池大石橋十分壯觀。沿河岸上行約兩裏左右,河岸旁建了一座五丈見方的石砌土台,高不過兩丈,上麵建了一座小亭。


    這就是有名的會盟台,據說是舊朝大將軍鬱向和元家家主元浩會盟的地方。其實河床十年八年就移動一次,每一次大水災就挪北或


    移南,台坍了又建,建了又坍,誰也不知道原來的會盟台在何處。


    以官道來說,原來就經過這裏,安陽石橋(鯨背橋)建成,官道也就東移


    了兩裏左右。


    再往西,是一片荒野,土坡上是一


    處墳場,大白楊林的西南,建了四座茅屋。


    江星出現在第一座茅屋東麵不遠處,將畫了草圖的一張信箋校對了一遍,確定是要找的地方,這才把信箋撕成碎屑塞入泥縫裏掩埋。四座茅屋簡陋、窄小,不像是住宅,原來是供守墳人暫住的棲身所。有些大戶雇人守墳,但並非天天枯守在此。


    他背著手,在每一間柴門緊閉的茅屋前走了一趟,最後在第二座茅屋前停步,伸手試推簡陋的柴門。


    門沒上閂,推開了一條縫。他連一


    眼也沒看,退後丈餘背手相候。


    不見人跡,大概這裏許久沒有人來借住了。


    久久,毫無動靜。


    這裏並不寂靜,風掠過白楊林,又大又厚的白楊葉發出陣陣劈啪聲,風時徐時急,響聲也就時輕時重。如果在夜間,真像有人在拍手,所以白楊樹也叫鬼拍手。


    河上空,有飛禽的叫聲。遠處荒野裏,間或傳來野犬的吠號。


    終於,江星徐徐轉身。


    “算算閣下也該出來了。”他冷冷地說:“茅屋裏的禁製,暴露了閣下的行藏。”


    一株三人合抱大的白楊樹後麵,移出陰差龔陽,仍是土莊稼漢打扮,但肋下掛了一隻大乾坤袋,手中有一根棗木手杖。


    “羅公子,在下不得不佩服閣下神通廣大,居然知道在下躲在此地,在下


    真該遠走高飛的。”


    “你的確很聰明,反而跑來府城附近躲藏。閣下如果遠走高飛,恐怕早就


    被殺死了,飛不了的。”


    “好象閣下隻有一個人來。”陰差龔陽獰笑。


    “嫌少了嗎?”


    “是的,在下實在感到憤怒。”“嗬嗬!憤怒?憤怒的該是我。”


    “你單人獨劍便大搖大擺闖來了,分明沒把我當成人物看,難道我不該憤


    怒?”


    “哦!你是個人物嗎?我那兩位小侍女,你並沒給她們有和你公平一拚的機會,使用一些小邪術便想成為人物,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昨天晚上我救回侍女,出入魔域幻境來去自如,你便知道禍闖大了,離魂宗保護不了你,所以你聰明地找地方躲禍避災,這也配稱人物嗎?別笑死人了,閣下。”“慕容宗主已經查出來了,你是從河灣那條唯一安全通道潛入的,並非你有飛天遁地的能耐。”


    “那條安全通道一點也不安全,路中沒設有機關,路旁有,便於好朋友往


    來。而所派的伏樁,比其它地方多一倍。慕容宗主往自己臉上貼金遮醜,你真相信?”


    “不談慕容宗主的事,談現在的情勢,你一個人來,委實失策。”


    “我自在很少有失策的時候。”


    “哼!少吹大氣,你知道在下的綽號叫陰差。”


    “對,陰差,傳說中的走陰人,溝通陰司陽世的靈媒。你的放陰術據說十分高明,可以讓事主直接與鬼魂打交道,對不對?”


    “當然這是愚弄外行的小法術……”


    “不,這應該算是真才實學,一種玄之又玄的役神學問。比方說,你隻要在自己身上行起法來,你就會不怕刀砍劍劈,出火入水毫發不傷,力大無窮可降龍伏虎。但缺點是靈智不夠清明,時限一過,你就會一兩天委頓不堪,像是大病了一場。至於其它的移神、放陰、役鬼……對我這種人毫無用處,我修煉的是浩然正氣大法,神藏於芥子,魄放八極,任何外魔無形能附,無隙可尋。所以,不要班門弄斧,把你的通靈大法施展出來吧!我的劍如果砍不下你的頭,算我自在公子栽了。”


    “哼!你像個練了浩然正氣大法的人嗎?不會是從娘胎裏練起的吧?你有


    多大年紀了?”


    “信不信不久便可分曉。準備吧!我給你行法的充裕時間,以表我對一個真正敵手的尊敬。”


    通靈大法性質與催眠術相差不遠,是一種強化精神與意誌的玄之又玄秘術,通常隻能役使別人,隻有已獲其中三昧的人才能在自己身上施法。巫道中那些跳神的人,就是通靈大法的被役者,刀砍火燒夷然無損,神乎其神令人莫測高深。


    這種法最大的缺憾,是必須有充裕的時間行法施術。


    其實練先天氣功的人也有此缺點,隻有火候已修至純青境界的人,才能神意一動立即功發全身。


    因此那些火候不夠的人,必須要有時間聚氣行功,這期間很可能被一個莽夫一棍子打死。


    行家的口吻,讓陰差龔陽心中忐忑不安。


    “在下卻是不信。”陰差龔陽口氣外強中幹:“你也未免太小看在下了,哼!”


    “信不信當堂分曉,行法吧!閣下。”咬咬牙,陰差龔陽將棗木手杖往地上一插,一拉馬步,雙手在身前舞動,雙目緊閉,口中念念有詞,聲浪逐漸提高,雙手的揮舞劃動也逐漸加快,片刻,全身的肌肉開始抽動,繃緊。


    驀地一聲沉喝,雙目突張,似乎雙睛有火焰閃動,十個指頭像十隻強勁的鐵鉤。


    江星仔細留意對方的行法舉動,他把陰差看成勁敵,因此就疏忽了其它的意外變化。


    江星深深吸入一口長氣,一拉馬步氣


    納丹田。這是他所知的最強勁的敵手,身懷秘學奇技的難測強敵,豈能大意?


    因此他要用哈托爾所授的戰神不敗神功,作生死存亡的拚搏。


    這瞬間,突變驟生。


    陰差龔陽口中,發出奇怪的、似乎不屬於陽世的颯颯啾啾異鳴。


    江星功行將發,手剛移向劍靶。


    四周的地麵浮土翻裂,出現五具棺木,五塊棺蓋突然飛起,以奇速向他集中飛撞,鬼霧繚繞,陰風厲號,走石飛沙,似乎天地在這瞬間驟然改變了,白日黯晦無光,淒淒昏昏,像是到了傳說中的九幽陰冥世界。


    變化太突然,江星大吃一驚,措手不及,來不及拔劍應變,大吼一聲,身軀暴漲,衣袍倏然外張,


    雙手一張之下,人突然向下一挫,狂風怒號陰氣澎湃中,他的身影突然幻滅了。


    “轟隆……”五塊棺蓋就在他幻滅的同一剎那聚合,綠色的磷火爆散成千萬


    流螢,隨罡風陰氣布漫在十丈方圓的空間內。


    棺蓋回飛,而五具棺木中,飛起的五個詭異可怖的女屍,出現在北麵外圍。


    江星的身影,恰好在該地幻現。這是說,五女屍是跟著他移動的,棺蓋是受特定的力量所驅動,不能應付有意的變化,女屍則修至通靈境界,能逐他的陽氣而追蹤,速度也相等。


    陰差龔陽那鬼怪樣的身影,甚至攔在他麵前,似乎預測出他的移位方位。


    北是死境,南是生門。


    他是死中求生,卻被陰差龔陽估計出他的意向,通靈確有其事並非子虛,陰差的道行不淺。


    “噗噗噗……”江星在電光石火似的瞬間,六記力道萬鈞的拳掌,似乎在同一瞬間,


    擊中了陰差龔陽的胸腹要害,慌忙中狂攻奪路。


    “嗤!”陰差龔陽抓裂了他一幅大袖。


    每一拳每一掌皆勞而無功,萬鈞的力道像是擊在有無窮韌力的牛皮上,陰差龔陽僅挫退了一步半步,果然渾身變成任何外力無法摧毀的物體,而非人體血肉之軀,傳說中可以刀槍不入恐非虛語。


    這瞬間,五具可怖的女屍從後麵一湧而至,十隻蒼白鳥爪似的可怕怪手,像網一樣罩住了江星。


    可能是江星命不該絕,抓裂他的右袖


    力道消失,他向上收袖的勁道仍在,陰差龔陽恰好另一掌劈出,把他的身軀震得斜飛而起,脫出十隻手的籠罩中心,撞向一具女屍,僅受到兩隻手的攻擊。


    假使江星的戰神不敗神功不曾運起,陰差龔陽這一記重擊,足以把他劈成兩段。


    腥臭撲鼻,鳥爪似的怪手抱住了他,十根尖利的指甲,在這剎那間在他身上全部折斷了。“砰!”他全力後撞,雙肘向後疾頂女屍的雙肋。


    女屍像敗革般摔倒,似乎骨頭已經崩坍了。江星也隨著向後倒地,陰風再起,四女屍轉撲落空,陰差龔陽也一撲落空。


    江星明明是倒在女屍腳下的,但倒下處已空無所有,似乎他已化為肉泥,形影俱消。


    陰差龔陽口中的怪聲淒厲,向北飛奔。四女屍也分四方飛掠,瞬即不見。陰風平息,鬼霧消散,依然烈日當頭,似乎又從陰司換回陽世,所有的異象


    都消失了。五具棺木並沒消失,棺蓋落在棺旁。青天白日,剛才的異象委實不可思議。


    已經過了一個時辰,陰差龔陽終於掩妥最後一具棺木。


    將鐵鍬往地下一插,仔細察看一遍。地麵已恢複原狀,誰也不會知道五方的地底下藏有五具棺木,更不可能知道棺木內各有一具活屍。


    這些超出常理之外的事,沒有人能理解這些現象是如何造成的,隻有練這種邪術的人,或許能說出所以然來。


    但這是禁忌,自古以來,練這種術的人決不會將此內情秘密告訴任何外人,即使把千刀萬剮,也休想他吐露隻字。


    這種人一生中,隻傳一個有根基的門徒。他自己本身與及門徒,一輩子必須是獨身,不能成家沒有後代,終其一身隻能自己享樂,因此一旦出了意外,道斷術絕從此失傳,外人永遠無法知悉其中奧秘。


    通常,這種人意外死亡的機會微乎其微,除非他犯了天道不容的罪孽而受到天遣,或者碰上另一種更高深道術的仇家破法而斃。


    傳說中的走陰人,是溝通陰陽界的靈媒,傳送陰司的命令,因為有些地方或某些人陽氣太重,陰司的鬼差無法接近該地方或某人,這就得借重走陰人了。


    因此,走陰人當然知道自己在陽世的遭遇和結局,陽世的人想將他置之死地,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世間是否真有陰司?真有天堂和地獄?有神有鬼?恐怕隻有用儒家“信則有不信則無”的話來搪塞了,世間有許多事的確無法用常理來解釋。


    他拍拍手上的泥土,呼出一口如釋重負的長氣。


    “這家夥也許真的神形俱滅了。”陰差龔陽自言自語,這家夥當然是指自在公子:“但為了安全起見,我得暫時遠走高飛避避風頭。”


    這表示他對自己的神術,並沒有絕對的信心。


    正要向茅屋走,準備收拾行囊遠走高飛,他突然僵住了,眼中出現恐懼的神情。


    江星站在柴門外,臉色蒼白,身上的青衫七淩八落,從破綻處可看到,連裏麵的內衫也裂了口,露出肌膚極為岔眼,比花子們穿的富貴衣還要破爛,甚至連髻結也散了,臉色灰白,汗跡斑駁,狼狽之極。


    唯一能保持原狀的物品,是左手中所握的連鞘長劍。


    “你早該遠走高飛的。”江星帶有陰森鬼氣的語音清晰入耳:“你可以用神遊術遠出百裏外,那時我連走一步也力不從心,怎能追得上你?”


    “你……你……”陰差龔陽駭然驚呼。


    “我沒死,沒神形俱滅,奇怪嗎?”


    “但你……”


    “你利用幽冥屍氣,修煉這五具女屍成魃。我也利用幽冥屍氣逃遁,就躲在你這間茅屋恢複功力,所以你找不到我,現在你知道自己通靈大法的缺點了吧?”


    “我不信……”


    “我出現在這裏,你不至於把我看成鬼魂吧?我沒想到你兼有三家妖巫絕學,幾乎送了老命,估計錯誤,我是該有此劫,真的幾乎被你把我煉化了呢。”


    “我……”


    “很抱歉,我不能讓你再行法了。”江星沉聲說,聲落劍已出鞘,像幻形一般,出現在對方的身前一丈左右。


    雙方遠隔三十步以上,一眨眼就麵麵


    相對了。


    劍出現異象,劍身成了映著陽光會扭動的、不像具有實體的怪物。


    “先前我太過自負,想一覷通靈大法的堂奧,幾乎送掉老命。天下間奇技


    異能神奧得不可思議,好奇和自負足以送命,所以,我隻好全力以赴。”江星莊嚴地舉劍:“但我說過,我尊敬你這位真正的敵手,所以我給你十聲數的時間行法。


    剛才你就沒給我運功的機會,但我不計較。準備了,一!”


    “八!九……”陰差龔陽的臉變得猙獰可怖,形如鬼怪,鐵鍬舞動漸急,似


    乎全身冒出陰火綠焰。


    “十!”


    棺蓋飛起,卻又砰然摔落。


    五具女屍飛起、淩空撲來,腥臭刺鼻,十爪俱張,齜出白森森的利齒,真可以把自以為膽大包天的人嚇死。


    可是,五具女屍的撲向稍有不同,也無法形成聚合,似乎已失去攻擊的目標,隻是憑本能向前飛撲。陰差龔陽火速抓起鐵鍬開始舞動,口中念念有詞,全身開始變異,要抓住機會趕快施法,匯集五具女屍給江星致命一擊。


    “咄”江厲叱道,手裏的長劍向陰差龔陽一伸,突然吐出一道耀目光華。


    五具女屍,倒有三具隨光華轉向,反而向陰差龔陽飛撲,陰風狂刮,陰火暴騰。


    “噗砰砰……”另兩具女屍,在劍光的轉折激射下,重重地摔落。陰風一刮,女屍的肌肉突然裂開崩落,極其惡心。


    鐵鍬瘋狂地揮舞,擊中三女屍的聲浪連續暴響,但被擊中的女屍僅被震退而不崩坍,隨又瘋狂地上撲,手抓口咬狀極可怖。


    陰差龔陽也瘋了,一人三屍走馬燈似的瘋狂追逐。


    江星悄然後退,劍上的奇異光華逐漸消失。


    “作法自斃!”江星見狀,搖頭苦笑:“這詭異邪門地玩意練不得,天知道會有些什麽後果?”


    看了看陰差龔陽,江星一聲長嘯,他的身形像流星般消失在墳場方向。三具女屍突然與陰差翟陽纏成一團,


    戰場裏充滿可怕的厲叫聲驚心動魄。


    距縣城門口還有百十步,車馬行人絡繹不絕,生機盎然,這才是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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