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堂口傳出一陣鬼號似的怪笑,燈火搖晃中,人影乍現,果然是兩個人。其實,該說是兩個像鬼一樣的人,畫了大花臉猙獰可怖,披散著一頭黑發,衣褲卻是白色緊身勁裝,劍鞘也裹了由布,似乎真是鬼。


    假如站在茫茫的白雪中,那就僅可看到一個嚇死人的花臉怪頭而已。


    現在出現在幽暗的室內,花臉白身,黑白分明,愈顯恐怖。


    “乒乓”一聲大震,右麵的大排窗崩坍,也搶人兩個同樣打扮的鬼怪形人影。


    四方合圍,鬼笑聲刺耳。


    江星和康兵麵麵相覷,一陣驚愕,竟然有人在他們麵前裝神弄鬼?江星驀地一聲狂笑,食桌突然飛起,火鍋、熱湯、杯盞……以雷霆萬鈞之威,向右、向後兩個方向飛砸,聲勢驚人,以大麵積正麵向右、後兩個方向的怪人襲擊。


    這兩個怪人,正是從後堂口現身的,正發出懾人心魄的鬼笑,笑聲陡然中止,吃驚地兩麵急閃,危極險極地躲過炭火熱湯著體的大劫。


    江星三個人隨桌後衝出,包圍立解,應變的舉動出乎意表,行動隨意念而發,反而控製了主動。


    三人站住了後堂口,退路是安全的。


    “憑你們四個見不得人的雜碎,也敢前來裝神弄鬼,真是不知自愛!”江星堵住了堂口,眼中冷電四射:“說出你們扮鬼襲擊的理由,希望這些理由能讓在下滿意,不然,哼!”


    “同樣地,咱們也希望閣下的舉動,能讓咱們滿意。”一個怪人用變音的假嗓子說,聲調十分刺耳,與先前所發的鬼笑同樣嚇人。


    “就算你們今晚僥幸過得了一關,爾後也能過得了嗎?”另一名怪人接著說:


    “因此,閣下最好不要不識時務,讓咱們滿意。”


    “怎樣才算識時務?”謝勇沉著地問道。


    “跟咱們去見敝主事。”


    最先發話的人用恫嚇性的口吻說,似是四個怪人的首領。


    “貴長上是……”


    “屆時自知!”


    “在弄不清貴長上是哪一座廟堂的大菩薩之前,我們不會跟你們到任何地方!”


    “看看,他們的用意早已一清二楚了,何必和他們嚼舌?”江星拍拍謝勇的手臂,語氣冷森:“他們鬼鬼祟祟前來,原來準備行凶,先把咱們擺平,弄得半死不活再帶走。陰謀敗露,偷襲失敗,才擺出說客麵孔,要咱們像奴才似的跟他們前往任殺任剮,你還


    有心情和他打交道聽擺布呀!”


    “嗬嗬!公子爺,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何不定下心和他們聊聊打發時間?”謝勇畢竟修養不錯,本來就是成了精的老江湖:“目下他們已無法行凶擺平我們,必須掏出能說服我們的理由,不然的話,他們空手回去,如何向他們的主人交代?喂!你們有什麽好說的嗎?”


    “這……”怪人遲疑難決。“你們不說,那就請便吧!”謝勇指指破窗:“跳窗走。沒人阻攔你們的。”


    “好吧!我說。”


    怪人當然不想空手回去,也知道偷襲失敗,眼下的情勢,顯然強攻的成功希望微乎其微,隻好擺出妥協態度,希望能挽回頹勢。


    “老夫洗耳恭聽。”


    “你們知道天下剛剛平定,正是我輩壯大自己的大好時機。”


    怪人有條不紊先說大前題重目標。


    “對,對極了。”謝勇裝模作樣鼓掌三下:“發困難財,正是時候,遲了一步,


    良機不再。”


    “你們,代表了老一輩的人,以及年輕的一代,和正在成長的未來年少的後輩,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也是本盟極欲爭取的盟友。”


    “什麽盟?”


    “主事最近起的名字,四海盟,廣納五湖四海英雄豪傑共享榮華福貴之意。”怪人毫不遲疑承認身分:“本盟剛在京都站穩腳步,需要京都的英雄豪傑共襄盛舉,你們破了本盟的買賣,已經顯露了你們的才華,因此敝長上不究你們的仇恨,要求你們加盟。”“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去你娘的蛋!”江星又好氣又好笑,粗野地笑罵:“你們簡直混蛋透頂,打這種混帳主意,真要組幫結盟,咱們不會自己幹嗎?為何要加入你們為禍天下、無所不為的混蛋組合四海盟?咱們不趕你們滾蛋,已經是情至義盡了,你們滾吧!”


    “你……


    “你給我記住,告訴你們的長上牢牢地記住。”江星虎目怒張,聲色俱厲:


    “我這人很自私!”


    “什麽?自私?”怪人傻傻地問。


    “因為我姓羅的不自命英雄,不自以為自己是俠義英雄。”


    “這……”


    “所以,你們的圖謀不軌,為非作歹,與我無關,我不會多管閑事。可是,你們如果幹下一些損害到江某權益的事,你們將會發現牽涉到江某利害攸關的事情,所付出的慘重代價是如何可怕。過去的事,雙方就此擺平,好來好去,橋歸橋路歸路,誰的錯誤已無追究報複的必要。現在,你們可以平安地走了!”


    “閣下……”


    “你們走不走?”江星虎目中神光暴射,一步步向前逼進。


    四個怪人,不約而同手按上了劍把。


    “如果你們認為四個人的武功,比莽山黑魔和黃泉雙魔強十倍,那就拔劍!”


    四怪人如果以為武功比莽山黑魔強一倍,又何必偷偷摸摸襲擊?


    莽山黑魔與黃泉雙魔皆名列北莽至尊榜,是北莽江湖人士聞名變色的高手名宿。


    謝勇是老一輩名宿中的怪傑,武功出類拔草,名號響亮的老江湖,但對莽山黑魔與黃泉雙魔也懷有強烈的戒心。


    “咱們走,你將後悔!”


    怪人咬牙說,舉手一揮,領先飛躍出窗。


    四怪人身形尚未消失,江星已打出熄燈、潛伏、不可外出的手式。


    江湖朋友對秘密傳達訊息的簡單手式,南北各地略有不同,但大同小異,彼此不難領會溝通,至少大部份可以了解。


    “怎麽一回事?放走了他們,你怎麽和瑤瑤姐交差?”康兵忍不住追問。


    “我要弄清楚一個問題。”江星麵色驚疑,急急地說道。“什麽問題?”


    “他們不像是四海盟的人。”


    “哦!這……”


    話未完,江星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後堂。康兵和謝勇立即吹熄壁間的兩盞菜油燈,室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大院房舍甚多,每一座小院落皆有不少凋零了的花木,占地廣闊而空間無


    人,黑沉沉難辨方向,裏麵躲幾個人,想尋找談何容易?


    四個怪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房舍深


    處,不直接飛掠出牆,似乎已經知道有人追蹤,機警地斷然藏匿潛伏,可知定然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


    久久,毫無動靜,二更、三更……看誰先失去耐性。


    四更初的更漏聲傳來,南房的屋頂終於出現兩個人影,迎風卓立,白色的披風與白色的裙抉飄舉,屹立在瓦脊上。


    雖然雲沉風惡,夜色蒼茫,但所有的


    屋頂皆積雪盈尺,雪光朦朧,目力佳的人雖在另一處屋頂,也可以看清人的輪廓。


    沒錯,是女人。


    兩個穿白披風白衣白裙的年輕女人,隻有年輕的女人才穿白。南房就是大院最外側的一排房舍,是仆從下人居住的地方,易於照看門前出入,距前院的大廳遠在五六十步外,往下跳落,便是栽了花木的廣闊前院。事實上站在南房的屋脊,不可能看到大廳屋頂的景況,一是地勢低,二是大廳的左右後三方房屋錯落,到處都可以找到黑暗的角落藏身。


    因此,兩個白衣女郎站在屋脊上眺望,沒有跳下前院的打算。


    “好像沒有人啊。”悅耳的女性嗓音,打破了沉寂,兩女郎之一終於說話了!


    聲不大,但清晰震耳,可遠傳至後廳,雖然用內功發聲。示威的意圖極為明


    顯。


    “那就進屋去找找看,小姐。”另一位女郎接口,從稱呼上估計,可能是侍女。


    侍女與女主人穿得同樣光鮮,似乎不可能是主仆。


    “也好。”身材稍高的小姐踏積雪向下走:“必要時,破廳門而入。”


    兩女像鵝毛,像飄雪,悠然飄降有如仙子臨凡,步履輕盈,穿越院子。到了廳階下。


    江星出現在階上。背後的三座大門大開,但沒有燈光,黑流沉伸手不見五指。穿白衣的人如果想像貴賓一樣升階入廳,真需要超人的勇氣,隨時皆可能被暗器擊斃在廳口。江星出現在階上,已表明要在外麵光明正大打交道的意圖,以主人自居。


    “小姑娘,你接應同伴撤走的方法、委實令人出乎意外,膽氣也令人佩服。”他緩步下階相迎,神情顯得輕鬆:“你的四位同伴躲在中院的東廂附近,這時該已脫身撤走了,隻好勞駕小姑娘將底細見告啦!”


    “哦!你是……”雙方和距不足八尺,已可清晰分辨麵日。


    白衣女郎是否真的“小”,恐怕靠不住,至少身上散發的品流極高淡淡幽香,小姑娘突然臉一沉,聲調提高了八度音階:“我姓文,這位是我的侍女,小慧。”


    “我知道你是來找我的。文姑娘,你是主事人?”


    “主事人,”文姑娘搖搖頭:“有人請我來找你,說明利害。”


    “有人請你來的?誰!”


    “不久自知,羅兄,你在江湖闖蕩了幾年,該知道……”


    “很抱歉,我是光明正大的為自己過上好日子而奮鬥不息,與你們的所謂闖蕩江湖,簡直風牛馬不相及。我也沒有任何興趣闖蕩江湖稱雄道霸,所以我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不犯法吧?”江星邪邪笑道,打斷了對方的話,語氣輕鬆油滑:“不要管我該不該知道,你就不必客氣,把你所要說的事直接了當說出來吧!我洗耳恭聽。”


    “你可惡!”文姑娘受不了如此輕佻,大發雷霆:“在我麵前,你竟敢如此無禮……”


    “唷!你的口氣可真大。”江星笑了:“我不知道你是老幾,又是哪座廟的大菩薩,不知即不懼,無所謂敢與不敢,就是天上仙女也會理解我的……”


    “你這廝……”侍女小慧忍不住急叱。


    “我又怎麽啦?”他雙手叉腰,毫無英雄好漢的風度,得理不饒人:“你們氣勢洶洶找上門來,就算我磕頭討饒,你們也不會心腸軟、可憐我而向後轉,犯得著對你們客氣自討沒趣?嘿!文大小姐,你的事該說了吧!”


    “本來,四海盟的人托我來找你……”


    “哦!真是四海盟的人?”江星訝然自


    語。


    他猜想四個怪人不是四海盟的殺手,四海盟在京都的聯盟負責人塗參讚,以及重要的對外最高明武力黃泉雙魔與莽山黑魔,都曾經栽在他手下,決不會再派四個似乎並不比莽山黑魔高明的怪人來自討沒趣,因此猜想不是四海盟的人,沒想到依然估計錯誤。


    “我可不是四海盟的人。”文姑娘會錯了意:“隻是受人之托而已。”


    “托你有何要求?”他懶得解釋。


    “要求你不要多管四海盟的鬧事。本來我不希望揮劍拔刀的,但你的態度太


    過可惡,油嘴滑舌,分明沒將我黎山棲霞穀文家放在眼下,我要廢了你交給四海盟處治!”他心中一跳,有點遲疑地,不自覺地退了一步,當年在九重樓的江湖密檔裏,曾經有過黎山棲霞穀的記載,黎山處在帝國最東北側,接近了無垠海,長年雲遮霧繚,窮山惡水,極其險惡。當時評判危險等級是甲等。


    黎山是否有一座棲霞穀,人言人殊,因為曾經到過棲霞穀的人少之又少。


    那時的黎山山區,大多數峰穀還未開發,人跡罕至,誰有閑工夫去找名不見經傳的深穀?何況更沒有幾個人敢去。不敢去找的原因並非難找,而是江湖人士深懷恐懼的黎山山君文士傑。把棲霞穀劃為禁區,擅人者有死無生,嚴禁外人接近。


    提起黎山山君文士傑其人,足以令武林朋友心驚膽顫,號稱專收人命的瘟


    神,修為高深莫測,是亦邪亦魔的老一輩驚世高手之一。


    隻要說起黎山文家,即使當代名震天下的高手三散仙七劍五把刀,也寧可


    掩耳搖頭。


    江星當年出於對生命的珍惜,對江湖中頂尖高手都有過備案的。很糟,偏偏被他碰上了,這位黎山文家的小姑娘霸道得很,惹火了小女瘟神,麻煩可大了。


    人的名,樹的影,難怪他有點遲疑不安;他一示弱,文姑娘更神氣了。


    “你走得了?”文姑娘沉叱,以為他想退走,聲出手動,身形疾進,纖掌反手拂出,五指半屈半張,徹骨的勁流及體。


    江星立即怒火上衝。一照麵便用上霸


    道的蘭花拂穴手,而且是走中宮強攻,


    小丫頭未免欺人太甚。


    蘭花拂穴手必須以深厚雄渾的內功施展,才能在指尖距體尺餘便製住穴道,這表示小丫頭把他看成勁敵,出手便用神功絕學製他,甚至不惜廢毀他的穴道與經脈。


    “去你的!”江星狂野地怒叱,也反掌拂出硬接。


    “噗!”一聲掌背接實,勁流四散。雙方的反應也無與倫比,兩人的左掌就在右手勁道接實時搶先拍出。


    “啪”的一聲暴震,掌心接實,兩人的馬步本來就不穩,再受到加倍的勁道反震,不由自主暴退八尺,仍然是勢均力敵,掌力同樣威猛霸道。


    這瞬間,廳廊兩側人影暴起,共有六名男女乘機發起圍攻,其中赫然有莽山黑魔,黃泉雙魔在內,陰煞指先行破空遙攻,夜間突襲,陰煞指的威力可增三倍。


    “你們……”身形暴退的文姑娘尖叫。


    可是,已無能為力,狂野的接觸在同一瞬間發生,誰也阻止不了啦!


    風吼雷鳴中,傳出江星一聲憤怒的咒罵,驀地,罡風狂掠,積雪飛揚,


    暴亂的人影急旋。


    江星的身影,變幻閃爍數次,突然從原地消失了。


    “咦?人……呢……”有人怪叫。人影倏止,六個男女分散在兩丈方圓內,沒有自在公子在內,踐踏得走了樣的


    積雪中,也沒見有躺倒的人。


    “人不在?”莽山黑魔驚叫:“老天爺!他……會變化,會隱身術如……”


    “廢話!沒知識。”一名留山羊胡的人沉叱:“他的身法太快,比鬼影功更高明,已逃入大廳去了。糟!要不要進去搜?”


    “怎麽搜?劉老,我看你也沒知識。”另一人語氣托大:“大白天出動一百


    個人,也難把他搜出來。他受了傷,一定躲在隱秘處蟄伏,搜得到嗎?”


    文姑娘一聲怒叫,拔劍出鞘,劍身映著雪光,森森龍吟隱隱。


    “該死的!你們幹什麽?”她咬牙厲聲問:“你們竟然暗中跟來玩弄陰謀詭計,敢把本姑娘作幌子?不殺掉你們此恨難消,我要把你們……”


    “文姑娘,不能怪我們。”莽山黑魔惶然後退:“那小子要逃,我們不能讓他逃入廳……”


    “我要刺你十劍!”


    莽山黑魔大驚而走,一躍三丈如飛而


    遁。


    其他五人也不笨,縱然在江湖中輩分高,在聯盟裏地位高,可怎能與一個盛怒拔劍出鞘的小姑娘分辯講理?尤其是黎山文老魔最疼愛的幺女,文老魔幾時同別人講過道理?他們如同撒開腳的鴨子,不約而同一哄而散,閃電似的逃入黑暗的大廳堂,溜之大吉。


    “該死的!你們走得了?”文姑娘狂怒地狂追莽山黑魔。


    莽山黑魔是上屋走的,剛飛越第二棟屋脊,身後白影冉冉而至,劍吟聲令人毛骨驚然。莽山黑魔是個老江湖,沒料到小姑娘的輕功如此高明,怎敢再從屋上走?


    貼瓦麵仆倒,下滑,飄落屋下向暗影處一鑽,老鼠似的溜走了。


    秋府後院的假山頂,哈托爾正凝神緊盯著池裏沉睡的小梅,感應著她體內一絲一毫的細微變化。驀然,哈托爾站了起來,眼神冷厲陰沉:“該死的小丫頭片子!該死的東西!你總是把老娘的話當耳邊風,活該!”


    哈托爾沿著假山頂來回踱來踱去,一邊詛咒著江星,“老四,你去江星那裏幫忙。”


    池邊懶洋洋地金雕身體已縮小至和一般的老鷹無幾,顏色向著黑褐色轉變,外觀看來,就是一頭普普通通的黑褐色老鷹,絲毫看不出這就是鳥中霸王金雕。


    “呱呱”


    金雕回應了兩聲,雙翅輕揮,“咻”,一道黑色閃電劃空而去,速度快得駭人聽聞。


    東院的後堂有一座密室,門窗緊閉,裏麵一燈如豆,即使大白天,也不容


    易找到這處密室。


    江星在行功療傷,坐在床上臉色蒼白,呼吸像是停止了。但肌肉緩慢地收縮、伸張、暴脹,有節拍地緩慢蠕動,表示他仍是活人。


    謝勇和康兵,坐在圓桌旁喝茶。謝勇臉色沉重,不時瞥一眼泰然自若的康兵,眼神怪怪地,而且不時攢緊眉頭,顯得心事重重。


    不久,江星終於呼出一口長氣,


    臉色逐漸恢複正常,渾身活力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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