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夏收,蜀地卻不會顯得過於炎熱,若是和平年代,這是天下最宜居地區之一了,而錦官城此時還是蜀地的核心,更是繁華昌盛,半年前魏人的肆虐,傷痕也像是早早的就被抹平了。


    哪怕楊伊執意在綿竹城登基,甚至一次也不去往錦官城,當初鄧艾也夠狠,直接把蜀漢宮室和當朝諸卿直接綁走,這也致使哪怕各家都知道楊伊的身份,此時為了季漢大業,也不得不讓楊伊坐上這個皇位。


    實在是遍觀劉氏子弟中,沒人能承接這個岌岌可危的大漢了。


    如今,看季漢仍舊能夠維持,也就沒有了此前的憂慮了。


    城中還是諸多士族仍舊安於現狀,他們都有族人在各個方麵任職,家業不會衰落,隻要不像是譙周那般的“領袖”人物,也不會太過憂心國事,還是多加享樂。


    大戶人家往往以植花為雅,因此這時來到錦官城,隻從那最繁華的幾條街經過,那姹紫嫣紅,一眼望之,就可晃花了人眼,香氣之盛,更是沁人心脾。


    有人雲:“錦官城一府,人皆愛花,以為雅,上士者惜之,下士者慕之,走卒之士以利之。”


    這一時節,因為城中的紙醉金迷,名人騷客往來者,在此地可謂無數。


    城內,車馬行人,絡繹不絕,繁華似錦。


    這且不說,那幾處風景秀麗的湖畔處,更是多見青年男女之行蹤。


    這時候的民風,還遠不如千百年後那般保守,至少年輕女子也可拋頭露麵。


    大戶人家少年,更少見不知風情的人,各大畫舫上皆能常見他們的身影。


    而此時以北為尊,此時錦官城北城居住往來者,也是多上士,而非尋常男女。


    便是河中那乘船遊玩的女子中,也多大戶千金、官家小姐,且文采風流,身份低賤的青樓女往往不敢來此。


    尋花問柳,去南城,談詩論曲、求那才子佳人之說,多來北城。


    這是錦官城府流傳於大戶子弟間的一個共鳴。


    雨不大,隻淅瀝而下,但凡名人騷客、癡呆文婦,多喜這種細雨之時。


    無論是故作風雅,亦或是真心喜歡,這微風、細雨、明湖、美人、華服少年,都注定是青年男女所追求的一種境界。


    “細雨潤澤,小湖微蕩,風涼水清……這倒是個出外遊玩好時節,隻可惜,如今這時節,真是讓人傷腦筋啊。”


    錦官城雖然河網密布,但是其實都是人工開掘的河流,都是從西麵的都江堰引流而來,城中的湖自然也都是人工開掘的。


    一處小湖畔,有一高樓,樓高三層,在此地,實屬罕見,而這樓,隻是一大宅的延伸,此宅占地很廣,在這寸土寸金的錦官城府北城,實在是身份和財力的象征。


    站在這高樓最高那層,向遠眺望,可觀北城全景,而立於二樓望眼前湖景,天地美色盡入眼底。


    此時,就有一玉石桌擺於二樓靠窗處,上有幾樣小菜,一盞美酒,兩人對坐,閑談風景。


    二樓這扇窗,極大,從裏向外看,景色敞亮,是個難得的觀景之地。


    正在閑談的三人,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但因上士善保養之術,實際年齡或可大些。


    也可能真的就是這個年紀,鄧艾一把將季漢上卿盡皆擄走,這各家自然也就換了家主,不過各家差不多也都是三十歲左右就換家主,除非是上代握著不放或者子孫不孝。


    不過這等士族,都有著合格的培養之術,一般不會出現這等事,不然家族也傳不了幾代。


    一人白麵長須,一人黃麵短須,一人卻是粗豪,皆是隨意打扮,但身上任意一件衣物,都是上好的蜀錦,足可夠那尋常百姓一年的嚼頭。


    說話的正是那白麵長須之人,雖是歎息之語,但語氣間卻不見多少憂慮。


    “吾等兄弟家祖傳功業至今,吾等也得傳業,隻是可惜侄女了。”


    三人皆是蜀漢功勳之後,如今遭逢此劫,季漢各家都損失很大,但是最大的還是諸葛氏了,諸葛瞻父子皆戰死,也算是滿門忠烈了,其餘各家也是不逞多讓,都是忠烈滿門。


    “張兄,你這話,可就不對了。”對麵的黃麵男子輕笑的說著:“吾趙家子弟皆是飽度詩書、見識不凡,穎兒更是能識大體,豈是那些癡呆文婦可比?”


    癡呆文婦,多指羨那才子佳人之說、花前月下之遇的大戶千金,從他口中說出,更多了一份鄙意。


    “唉,話雖如此,可愈是這般,對侄女,我愈是有愧啊。”白麵長須男子歎的說著。


    他們三人也是至交,利益同盟,都是明白他心事。


    他們這種家族,各家的嫡係小姐,都是關係著家族利益,這婚姻,也都是難有自由。


    若是家中庶女,真的有才幹,他們自是不必去聯姻,又或是這丫頭是那尋常女子之態,他們也斷不會如此愧疚。


    可趙家此女,自小就識大體,見識不凡且極為孝順,家族聯姻更是早就知曉,並不反對,雖有那極美的容貌以及動人才華,卻行事低調,為的就是少惹是非,不至於打亂家族聯姻的計劃。


    有女如此,實是讓這他們兄弟二人驕傲之餘,歎息不已。


    他們正是三兄弟,和當年烈祖和壽亭侯、西鄉侯桃園三結義一般,他們是關、張、趙三家子弟。


    白麵無須的張遵,車騎將軍張飛之孫,侍中張苞之子,尚書仆射張紹之侄,隻是張氏如今,家主張紹被鄧艾擄走,張遵也就隻能再接位了。


    本來他會死在綿竹城的,隻是當時僥幸未死,得知他的身份,鄧艾也命人救助,然後逼降錦官城後,放歸張氏,其後鄧艾出奔的時候,把他忘記了,張遵臉本來不是很白的,隻是重傷未愈,此時還是在養傷中。


    黃麵的則是趙威,趙雲之孫,趙統之子,如今伯父趙廣已然戰死,父親也是戰死,趙氏門麵也得他來當之。


    粗豪之人則是關樾,關羽之孫,關平之子,是關氏如今家中的當家人,關彝此時在劍閣再立一脈,家中這一脈也就是隻能關樾一人了。


    皆是錦官城府有名的人物,趙家雖然官位不高,不像是關、張兩家,代代三公,不過趙家無論是朝中,還是野下,也皆有人脈。


    隻可惜,如今各家,都是人丁凋零,都有了些衰敗之勢,這也是國勢,若是季漢複起,各家自然也水漲船高,隻是還不知要犧牲幾代人。


    如今關、張、趙三家的嫡係子弟這一代都隻寥寥數人,雖不至於斷了香火傳承,又或是較其他本地的大族不算弱,可和從前相比,卻的確是走了下坡路。


    膽識上,這幾人也是不錯,終究在氣運和才學上,比著先祖,都隻能算是平常。


    就像是趙氏,族中下一代最為優秀的,卻是個女兒,趙威身為家長,常為此憂心。


    畢竟,家族雖大,但同時敵對勢力也多,若真有家族敗落的一天,難免不會被人趁機而上。


    這就如同海上行船,不思前行,雖看似安穩,卻終有覆頂的一刻。


    這一點,關張兩人也自是明白。


    “唉,身為大家子弟,就需承擔起責任,的確是苦了子女了,不過,漢功業至今,也隻能如此了。”趙威此時苦笑一聲,說著。


    幾人一時沒了閑談的興致,低頭喝著悶酒,因窗開著,外麵的樂聲隱隱傳來。


    張遵此時轉臉望出去,好一會,才歎的說著:“隻可惜,這錦官城中,無可配侄女之人。”


    聞此,趙威也看向湖上,隻見湖上大小船隻,悠然而蕩,船上或立華服少年,或有那俊秀男子,皆是一表人才,隻是這些,隻能糊弄一些尋常之人,看在大家族之人眼中,卻隻是華麗表象而已。


    大家族重利,而這利,又豈是區區文章相貌可取?


    現在大漢衰微至今,就這錦官城表麵看起來,還是一團和氣、到處歌舞升平,實際上,也還是危機四伏,就數月前,就被魏人肆虐一番。


    就算是那位綿竹的新皇帝,也是如履薄冰,當然,如果如今這勢頭再下去,看著景象,可能真的大漢複起有望。


    如今天下,三國並列,而在這時,勇士卻是比文士更精貴,真當那刀架在脖子上之時,若是不能吟上幾首詩詞,令敵人棄甲敗退,那麽尋常的文士可沒多大用了。


    冷哧了一聲,趙威對這些後生,實是看不上眼,對兩位兄弟的話,更是深以為然,文道已然建立,但是已經半年了,這些青年,竟然沒多少入門的。


    可見,以往的文名也多是假的。


    三人麵前是一封信,巴州都督薑維和南中都督霍弋的聯名信,一封求親信,說趙氏之女為後之事,這兩位聯名了,此事基本上也就定了。


    可如今局勢未定,這漢主到底如何,趙威又有些琢磨不定,自家隻有這一位嫡女了,若是真為漢後,也就勢必被綁上戰船,再也下不得了。


    如今亂世,關乎一家存亡,他必須好好思量一番。


    過了一會,趙威開口說著:“這事,也未嚐不可,隻是須仔細斟酌後,再做打算。”


    “其實,趙兄,這事情,也隻是你我猜測,到底漢主是否有這意思,也不一定,不過我們早做些部署,隻為的是不至於臨事了慌亂罷了。”見趙威臉色凝重,兩位兄弟此時忙勸的說著。


    “嗬嗬,所言極是,來,喝酒。”暫且壓下心底的擔憂,趙威麵上帶笑,舉杯說著。


    “恩,喝。”兩兄弟此時都舉杯,一飲而盡。


    隻是雖然這麽說,但是大家也都明白,如今季漢,漢主為國主,自然是號令天下,隻是季漢百年,大家也都各有利益,而薑維和霍弋分別為兩都督,各自督率數郡,軍政一言而決,是季漢一人之下的大權臣。


    他們錦官城的這些人,說實話,已經被拋棄了,漢主一直未曾來錦官城就國,各家如今也都妥協了,而錦官城則是陪都,政令也自綿竹而出,這逐漸,錦官城也會敗落了。


    再說了幾語之後,等出了這樓,此時張遵騎上馬,先是歸家,然後在家換了一輛馬車。


    他此時所乘之馬車,隻屬平常,因此行在南城路上,並不引人注意。


    在一尋常小巷前,馬車停下。


    張遵步下馬車,在一人的接迎下,入了一宅。


    宅外雖然普通,但這宅中,卻布置的很雅致。


    幾棵花樹下,早立著一人,似是等候多時。


    聽腳步聲傳來,此人轉身,笑吟吟的朝張遵一抱拳。


    隨後,問著:“張兄,事情可有轉機?”


    問話之人,正是卻是霍弋的兄弟,也是這次事的聯絡人霍廣。


    張遵此時笑了笑,說著:“霍兄,進屋說話吧!”


    “好。”霍廣點頭,入屋。


    進屋,分賓主落座,不待再問,便將與幾兄弟談論的情形,簡單說了。


    霍廣立刻起身,行一大禮,鄭重說著:“此事,真是多謝張兄了。”


    “霍兄嚴重了。”張遵扶起他,直白的道:“且不說,你我交情,再者,這門婚事,對吾兄弟也無害處。”


    想了想,又說著:“隻不過,若吾兄弟最後不喜,隻怕,這事,也無可奈何。”


    趙氏也是官家大族,這樣的大族,非一般手段可壓迫,就是國主,若是守規矩,很多時候也無可奈何。


    若趙氏女真的不願意,那便是兩大都督親來,也無濟於事,總不能逼迫吧,趙氏一族本來位就不高,甚至都不入九卿。


    張遵雖然覺得這門婚事尚可,若非如此,作為兄弟,他是絕不可能給外人說話。


    霍廣自是明白,卻也很是感激,來之前,兄長就曾交代過,得陛下信重,就得為陛下分憂,陛下不知,為臣者卻不得不考慮。


    為了大漢,霍弋和薑維也可真謂煞費苦心了,薑維也沒太注意此事,他政治覺悟本來就不高,霍弋卻是知道,這事必須去做。


    霍廣身為霍家族人,自然也希望家族繼續興盛下去,知道此事事關重大,因此,此行也算是盡心盡力。


    隻是如今事情到底如何,霍廣心裏也沒個譜,待張遵走後,他一人獨坐,微微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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