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漢故都,不過幾經肆虐,已經沒有了數百年前的華麗,不過站在高處,還依稀可以看到當初的幾分景象。


    仲夏五月,天青日烈,幾縷細風,難驅暑意。


    遠山綿延,有桃李橘杏依山而生,清流潺潺繞山而行,匯於平地,玉帶橫淌,中分禾田,垂柳傍水,蒹葭菱蓮,雜次交纏,魚蝦之屬,欣欣樂水,放眼望去,一片關隴大地生機盎然的和美畫卷。


    種辿此時跨坐在溪水邊光滑的卵石上,腳上的木屐浸在清涼水中,衫衣下擺已經盡被流水浸入兀自不覺,隻是呆呆望著河水。


    水麵倒映出一個頭戴細紗小帽、額斜垂、稚氣仍舊濃厚的清秀臉龐,分外陌生,便是種辿當下的模樣。


    像是《大話西遊》裏至尊寶看到照妖鏡裏自己一副猴臉那一刹,種辿眼下就是這樣的心情。


    平心而論,水中那少年模樣清秀,唇紅齒白,遠比以前的自己要英俊得多,但他心裏就是說不出的古怪,哪怕十天之前的午後醒來時已經接受自己穿越這個事實。


    “小郎,溪水潮濕,您大病初愈……”


    一個軟糯悅耳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種辿回過神來,轉頭望去,一個身穿翠色衫裙、十多歲的侍女右手舉著細篾蒙紗遮陰傘,白皙小臉上滿是糾結,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生怕被主人怪罪嗬斥。


    “知道了。”


    種辿作勢起身,很快又有兩名年紀不大的侍女從後方趨行而來,動作輕柔的左右扶住他肘臂,走向更遠處的肩輿。兩名壯仆前後分立,等到種辿坐下,便將肩輿穩穩抬起,往後方樓台林立的莊園行去。


    種辿坐在肩輿上,前方是兩名挎刀壯丁前行開道,身邊有侍女舉傘遮陰,再後方又有四名侍女各捧熏香羽扇湯羹之類趨行跟隨,在這鄉間土路上,很是引人注目。


    偶爾遇到行人,全都避在道旁伏於塵埃中,等到這一行人走遠,才敢起身。


    “真是萬惡的時代。”


    種辿享受著如此尊崇待遇,心裏頗有些不自在,腦海中則回想起自己剛醒來時,因為口渴連喚了幾聲,侍湯的侍女粗心沒有聽到,就被驅趕下去一頓體罰,再沒見到過,世風如此,卻讓他這個現代人的靈魂充滿了罪惡感。


    經過對這具身體殘留記憶和自己這幾天見聞的梳理,種辿已經大概理清楚自己當下身處的環境。


    這一年是景元五年,曹魏的高貴鄉公曹髦已經五年了,曹髦聰明好學,才慧早成,正始五年,封為高貴鄉公。


    嘉平五年,大將軍司馬師廢除齊王曹芳後,擁立曹髦為帝,年號正元。


    曹髦文才武略,崇拜少康,不滿司馬氏專權秉政,甘露五年,親自討伐司馬昭,為太子舍人成濟所弑,年僅十九歲,以王禮被葬於洛城西北,而後曹奐被擁立登基,改元景元,這也是曹魏政權的第九個年號。


    若是沒有意外,在今年或者明年,曹奐就得被迫禪讓皇位給司馬氏了。


    關於魏晉之交的曆史,前世種辿也隻是略有了解,這段曆史關注的人不多,他平常刷短視頻或者頭條也不經常看到。


    反而是知道其後沒多年,就是司馬家宗室弄權,八王之亂,搞得民不聊生不止,更直接引了五胡亂華。


    然後當權者拍拍屁股衣冠南渡,恬不知恥的繼續做著白板天子,搞出所謂的“王與馬共天下”,坐望中原大地被胡虜踐踏,百姓被肆意屠戮戕害,一幕幕人間慘劇史不絕書。


    後世之人,看到這段曆史,無不扼腕長歎,此為五千年華夏傳承漢祚最暗淡悲慘之悲歌,人皆相食,白骨遍野,千裏無煙火之氣,華夏無冠帶之人!


    但凡有一二血性,無不對此痛心疾,恨不能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種辿同樣如此,在明白他所處這時代之後,心潮澎湃很久,恨不得立刻投筆從戎,手刃一二胡人以泄心中之憤。


    但他此身如今年不過十三歲,又是大病初愈之身,這些念頭也僅隻在腦海裏翻騰,不可能付諸現實,而且在得知自己如今的身份後,心裏更是感覺一陣的絕望。


    如今種辿的身份是潁川種氏子弟,《史記》載:“神爵四年春,以鳳凰、甘露降集京師,數集郡國,潁川尤多”。


    潁川鍾靈毓秀,自然成為孕育優秀兒女的沃土,造就了許多大姓、冠族和著姓;當時,關東著名豪族共計九十五家,其中潁川郡就占了十三家之多,是豪族最為集中的一郡。


    這些豪族是:潁陰灌氏,陽翟薛氏、厚氏、諸氏、越氏、李氏、郭氏,潁陽王氏、姚氏,舞陽韓氏,長社鍾氏,郟臧氏、申氏。


    其中又有陳氏、鍾氏、賴氏、幹氏、烏氏取望號為潁川郡,陳氏、鍾氏、韓氏、荀氏譽為潁川長社四大望族;這些旺族名門走出了一大批名垂史冊的宗賢名彥;鍾皓、陳寔、荀淑、韓韶是漢朝同郡的鼎鼎人物,稱為潁川四長,以清高有德聞名於世。“謂荀淑為當塗長,韓韶為贏長,陳寔為太丘長,鍾皓為林慮長,淑等皆潁川人也”。


    潁川鍾氏更是深刻介入王朝興替,入則三公,出則方伯,文武並舉,後世所謂書法神品的“大鍾”,便是說潁川鍾氏的鍾繇,曆任廷尉、太尉、太傅等職,累封定陵侯;在魏文帝時期,與華歆、王朗並為三公。。


    而以種辿穿越來見聞以及所享受的尊崇待遇,可知潁川鍾氏的興旺。


    別的穿越者要麽寒門,要麽庶子,更可憐還有背棄祖宗的贅婿,身份可謂卑微悲愴,而種辿卻是身在這樣強盛的士族中,又是顯支嫡係,加上穿越者先知先覺的優勢,種辿的本錢可謂雄厚,哪怕沒有係統隨身,也注定前程遠大。


    然而要命就要命在這個“顯支嫡係”,種辿這一世的便宜老子名叫鍾毓,世襲定陵侯爵位,官至青州刺史,後將軍,不過去年已經逝世了,而卒後朝中贈車騎將軍,諡曰惠侯,可見尊崇。


    這也罷了,如今種氏的當家人才是讓種辿最為擔心的,名曰鍾會,乃是如今潁川士人中風頭最勁的人物。


    鍾會才華橫溢,精通玄學;自弱冠入仕,曆任要職,深得魏帝和群臣賞識。


    並隨從司馬師征討毌丘儉,典知機密,曾獻策於司馬昭,粉碎曹髦的奪權企圖,還曾隨軍平定諸葛誕叛亂,屢出奇謀,時人比之為張良,累拜司隸校尉,能插手朝廷大小事務及官員任免。


    更是力挺司馬昭伐漢計劃,被拜為鎮西將軍、假節、都督關中諸軍事,主持伐漢事宜。


    如此家世,簡直就是穿越人士中的最高配了,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天生就是要被那些那些“主角們”全方位吊打刷經驗的無腦配角!


    可是,現狀很美好,前途很暗淡,正所謂不作死就不會死,他這便宜叔父做什麽不好,卻非要造反!


    對這段曆史不是很熟悉,但是種辿卻知道他叔父最終是要造反的,偶然看過的一絲記憶,讓他在三天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種辿所知的不多,結合現在打聽到的消息知道,也就是景元初年,司馬昭以蜀漢大將薑維屢屢騷擾邊疆,料想他們國土狹小,百姓疲憊,財力將盡,想要派大軍伐蜀。


    群臣皆以不可行,唯獨鍾會說蜀漢可以攻取,於是,預先與司馬昭共同策劃謀略,勘察地形,縱論形勢。


    景元三年,鍾會受封為鎮西將軍、假節、都督關中軍事。


    景元四年秋,魏國舉兵攻打蜀漢,命鄧艾率三萬多人向甘鬆、遝中等地牽製薑維,諸葛緒率三萬多人向武街、橋頭等地截斷薑維的退路。


    鍾會為主將統兵十餘萬,分別從斜穀、駱穀進兵。鍾會命牙門將許儀在前修路,自己率領大軍跟在其後。


    過橋時,戰馬蹄陷入坑中,鍾會不顧及許儀先父許褚立下的汗馬功勞,將許儀斬首,諸軍聞之,無不驚恐畏懼。


    當時,蜀漢命令各個防守據點都不要交戰,退回漢、樂二城固守。鍾會讓護軍荀愷、前將軍李輔各統領萬人,分別包圍漢城和樂城。鍾會西出陽安口,派遣人祭拜諸葛亮之墓,下令軍士不得在其墓附近牧馬砍柴。


    鍾會又派護軍胡烈等走在前麵,攻破關城,得到那裏儲藏的糧食。薑維從遝中撤回,行軍至陰平,晃點欲斷蜀軍後路的諸葛緒;糾集兵力,想殺回關城,未到便聽說關城陷落,於是退向白水,與張翼、廖化一起防守劍閣抵禦鍾會。


    鍾會發告《移蜀將吏士民檄》勸蜀地軍民投降;鄧艾追剿薑維直至陰平,想繞過劍閣,從漢德陽進入江油、左儋道,到達綿竹,趨近成都。


    便邀諸葛緒一同走陰平道。諸葛緒以沒有收到向西進發的命令為由拒絕了鄧艾,進軍白水,與鍾會會師。


    鍾會派遣田章等人從劍閣西南方直出江油;行軍不到百裏,田章先攻破了蜀漢伏兵三個營壘,鄧艾讓田章為前鋒,長驅直入,鍾會與諸葛緒的部隊直奔劍閣。


    不過,鍾會想獨攬軍權,密報說諸葛緒畏縮不進,於是將他押進囚車運回京城。這樣一來,大軍都由鍾會統領了。


    蜀漢軍隊占據天險地勢,死守劍閣。鍾會大軍進攻劍閣,沒有攻下來,冬十月,司馬昭已經因各路戰線頻繁報捷,受封晉公、加九錫。


    魏軍攻關不克,運糧路程遙遠,鍾會便開始商量退兵事宜。


    這時,鄧艾奇襲得手,率軍攻破綿竹,擊殺諸葛瞻父子;薑維等聽說諸葛瞻已被打敗,率部下向東去往巴郡方向。


    鍾會即率大軍到達涪縣,同時派遣胡烈、田續、龐會等追趕薑維。


    鄧艾率兵逼向成都,劉禪率眾投降,蜀漢正式滅亡;劉禪派人命薑維向鍾會投降,薑維行至廣漢郪縣,將自己的符節送給胡烈,又從東道向鍾會投降。


    鍾會下令禁止將士搶掠,禮賢下士,用以安撫蜀地官吏。又結交蔣斌和蔣顯,和薑維情好歡甚。


    十二月二十四日,朝廷下詔,以伐蜀之功勞,冊封鍾會為司徒(三公之一),並封縣侯,食邑萬戶。封他的兩個兒子為亭侯,封邑千戶。


    平蜀後,鍾會有謀反之心,他忌憚的隻有鄧艾,同時鄧艾破蜀後居功自傲,承製專事,鍾會便密白司馬昭說鄧艾有反狀。


    同時,衛瓘、胡烈和師纂等人也上書說鄧艾有悖逆之舉,正月初一,朝廷下令用囚車押送鄧艾回京,司馬昭擔心鄧艾不服命令,命令鍾會進軍成都,監軍衛瓘打前陣,拿著司馬昭手書押鄧艾進囚車。


    鄧艾被押後,鍾會馬上趕到成都,統率大軍,威震西土。自認為功名天下無比,不願再屈居人下,加之猛將精兵都控製在自己手中,於是舉兵反叛。


    鍾會打算派薑維率蜀兵出斜穀,占領長安,再派騎兵經陸路、步兵經水路奪取天下。


    鍾會收到司馬昭的書信說:“我擔心鄧艾不服命令,今派遣中護軍賈充率步兵和騎兵萬餘人入斜穀,駐紮在樂城。我親自率十萬大軍駐紮在長安,我們不久就可以相見了。”


    鍾會得信後大驚,對親信說:“僅僅抓獲鄧艾,相國知道我一人就能做到,他領大軍而來,必是發現異狀,我們應當迅速出發。如果順利,可以得到天下;如果不順,還可以退回蜀地學劉備偏安一隅。自以淮南之戰以來,我從未失策,已遠近聞名,我這樣功高名盛的情況,哪能有好的歸宿呢?”


    鍾會於正月十五到成都,先送走鄧艾,十六日,召請護軍、郡守、牙門騎督以上的將士以及蜀國舊官,在蜀國朝堂為魏明帝郭皇後發喪,並假借她的遺命,起兵廢掉司馬昭。鍾會讓眾將士在版上寫下同意作為憑證,委派親信率領各路軍隊。


    但是魏將們並不跟從;於是鍾會把他們都關在益州各官府中,派兵嚴加看守。


    鍾會有一個器重的部下叫丘建,是胡烈舊屬,他對鍾會說:應派一名親信為胡烈端飯倒水,諸牙門將也應按例備一員侍從。


    胡烈趁機編造謊言說,鍾會已挖好大坑,想把將官一個個打死,埋在坑中。”眾牙門將的親兵們也把這個謠言口口相傳,一夜之間大家都有所耳聞,人心浮動。


    有人對鍾會建議:“應把牙門騎督以上的官吏全都殺死。”鍾會猶豫不決。


    十八日中午,胡烈部下與胡烈的兒子出門敲鼓,各路軍士也沒人統領,都湧向城門。當時鍾會剛給薑維鎧甲兵器,聽外麵有兵作亂,鍾會驚問薑維如何是好。薑維說:“但當擊之耳。”


    景元五年正月十八日,鍾會與薑維死於兵變,終年四十歲。


    鍾會死後,魏軍無人約束。數日裏,蜀中軍眾鈔略,死喪狼藉,鍾會帳下將士數百人被殺。


    薑維妻子兒女皆被殺;原蜀漢左車騎將軍張翼、漢城護軍蔣斌、太子仆蔣顯、大尚書衛繼等也被亂兵所殺。


    關羽家被龐德子龐會滅門,鄧艾部下追上囚車,欲迎回鄧艾,衛瓘指使田續殺掉鄧艾父子,師纂等也被殺。


    因鄧艾被定有謀反之罪,鄧艾在洛陽的諸子也都被殺,其妻和諸孫流放西城,其後衛瓘約束諸將,成都之亂方平。


    鍾會未娶妻,養兄二子,鍾邕隨鍾會作亂,一同被殺。養子鍾毅和侄子鍾峻、鍾辿也都下獄,應論死罪。


    司馬昭代表魏帝曹奐下詔,說念及鍾繇、鍾毓的功勞,僅處死鍾毅和鍾邕諸子,赦免了鍾峻、鍾辿,有官爵者如故。


    這段曆史,種辿所知的並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知道鍾會和鄧艾都會被殺,並知道蜀漢滅亡了,他隻是偶爾看到薑維被殺,然後了解了一下,也知道此身之族的結局,這才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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