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雨將停時,風玄忽聽外麵有人扣打門扉,心道,莫非是謝眺回來了?


    忙走過去,將門拉開觀看,卻見外麵一片夜色朦朧,並無人影。


    正自疑惑,下麵一陣動靜,順聲音低頭望去,這才發現一個男子,正倒在自己門外,麵朝下,不知生死,身上滿是血跡。


    見此,風玄心裏便是一驚。


    “謝眺?”他走過去,輕喚一聲,不見回應,便將對方身體輕翻過來,發現這個麵朝下、趴在地上,正是此次他帶下山的道門行走武士謝眺。


    小心翼翼將手指探於對方鼻下,發現尚有氣息,風玄這才鬆一口氣,隻要人沒死,便成,道門自有玄奇之術,更何況像是謝眺這等行走武士,體魄健壯,生命力也是極其強大的,隻要氣息尚在,就可自行恢複。


    隨即,他將人小心翼翼扶起來,攙扶進自己房間,又很快返回,小心用雨水將外麵地上血跡稍做清除,好在此時仍有蒙蒙細雨落下,不多時,地上血跡便已混於雨水之中,被衝刷得甚是幹淨。


    門外如此,想必路上血跡,亦是如此。


    在雨水的衝刷下,空氣中那股血腥氣息,亦早已散去,隻餘花香或是泥土芬芳,迎麵而來。


    至此,風玄方安心下來。


    回轉房間,快步行至自己床塌前,仔細檢查過謝眺身上傷口,才發現雖血跡嚇人,卻不過是些外傷。


    仔細檢查過後,也知道謝眺昏倒不過是因其太過疲倦勞累所致,傷的倒不是很重。


    他們此次下山,隨身攜帶著上等療傷藥劑,風玄未驚動道觀中人,直接走到一旁,從包裹中取出一玉製小瓶,拔開塞子,已是滿屋清香。


    內裝有門中秘製的傷藥,取過小瓶,他便向床塌走去,隻是服下一丸之後,風玄就看到謝眺的呼吸已然平穩。


    隻是不多時,謝眺亦已清醒過來。


    頭腦一清醒,謝眺第一反應便是當即躍起,卻察覺到身下有些軟,渾身更是疼痛難忍。


    沒有感覺到殺氣,頓時跌落回床上,卻是疼的眉尖微皺。


    “不要亂動,你受傷了。”風玄見此,淡淡的說著。


    謝眺這才發現旁邊的人,非是敵人,說話之人,也甚是熟悉,睜開眼,見到麵前之人,緊繃身體更是緩緩放鬆下來。


    “謝眺見過師伯。”隨即便欲起身,給風玄見禮。


    武士一脈雖非道脈的真傳弟子,但是如是天資聰穎,有了道門行走的資格後,亦算是有真傳弟子的名分了。


    風玄製止住他,說:“你身上有傷,就不要拘泥於禮節了,先說說這次任務情況吧。”


    謝眺點頭,躺於床塌之上,語氣多少有些虛弱:“師伯,這次任務,謝眺無能,隻刺殺掉敵營副將,魏將鄧艾則未能近身……”


    “你隻是刺殺了敵營副將?”這話讓風玄為之一振,他思來想去,覺得刺殺鄧艾的幹係太大,分外後悔當初定下的這個目標。


    二人當初設定計劃時,謝眺曾說,會潛入敵營刺殺鄧艾,隻是後來想來,覺得這也太險了,而且做得也太多了,這爭龍之事,牽扯太多也是不好。


    更何況做下這等刺殺之事,若是被真龍惦記,那可就是禍端了!


    真龍麵前,最是忌諱這等事;哪怕是立下天大的功勳,但是最終的結局可能也還是五馬分屍,體麵點可能會是白綾一條,或者是毒酒一杯。


    而且如是刺殺了鄧艾,風玄這幾日細細考量,覺得這可能不符合戰略所期,畢竟如今潛龍之家究竟什麽情況,也不是特別清楚,若是導致潛龍來不及摘桃子,那麽這戰果就會給人奪去。


    隻是要真龍一族,挨過這一局,那麽隻需要驚退了魏人也就夠了,做的太多,反而不合適了。


    聽到謝眺之語,風玄自是心中激動,麵上,卻仍要維持長輩風範:“此話當真?”


    謝眺點頭,卻是幾分頹然說道:“正是,由於連日大戰,魏人死傷也不少,於是魏人又擄掠了不少鄉民,不過也失敗了,還導致不少人潰散,營中戒備也不嚴,又下著雨,我趁機混入,摸到了魏人大將的營帳,殺死了營中的一人,應是敵人大將之一,隻是不是那鄧艾,正要再去周圍營帳再尋殺幾人時,卻被對方發現了,我隻好逃出來,中途受了點傷,謝眺無能,竟然連這點事都辦不好……”


    說到這裏,已是一臉羞愧之色。


    垂下頭,似是等待著風玄責備,卻不想,風玄隻輕拍他肩頭,語氣裏,帶著欣慰。


    “能做到這點,已是很好了。”風玄欣慰的說著。


    謝眺抬起頭,有些驚訝的看向風玄,以往他這等武士,麵對的大多都是斥責和壓力,這般和氣,倒是少見。


    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風玄微笑的說著:“其實,這已是最好結果了,你真當凡世中人,皆是無能之輩嗎?若真如此,天下早已統一,吾等也早已經建立了黃天之世;正因天下英傑輩出,方有這三國割據之勢,你能深入敵營,殺死魏人的一員大將,已很是了得了。”


    高興之餘,風玄又有些歎息。


    要知,就是以謝眺之勇,做下這等刺殺關係上萬人的大將之事,也是九死一生之局,這一次,能夠逃出來,實在是僥幸了。


    想必這一點,謝眺亦是知情,隻是他們皆自幼於道脈成長,從生到死,不可離開半步。


    一下山,便要殺人,活的精彩與等死之間,隻怕他自己也會選擇前者。


    而且道脈中,隻傳授武藝和刺殺等藝,其他皆不傳,所以哪怕一身本事,可謂萬人將,但是卻隻能做這等之事。


    “師伯,隻是這次刺殺,謝眺做的不甚幹淨!”雖師伯很是高興,謝眺心裏卻不甚滿意。


    再怎麽樣的天資,萬夫不當之勇,脫掉了這光環,實際上還是一個青年,並且由於長住在山中,比一般青年還單純。


    之前自信滿滿,在這次刺殺之後,不得不承認,塵世亦有猛將,他之前,有些對自己能力太過高估了。


    隻是區區一員不知名的魏人戰將,還是潛入刺殺,仍舊被臨死反擊所傷,其後更是被敵人追索,接連受傷,被此打擊,多少受了些影響。


    風玄此時心情甚好,見此溫言安慰:“不必如此,世間之人,也多豪傑,並非皆是庸俗之輩,你能成功刺殺對方一員大將,已是大功一件。”


    想到這次行事,應該可助李家,魏人恐怕也就會這麽退兵了,風玄心中亦是寬慰。


    因此,對這次謝眺此行,他隻給予寬慰之語,並未有任何不滿,謝眺見此,心下稍寬,安心養傷。


    當夜,月色如雪,道觀內,茶香彌漫,一隻粗石磨成幾案,置於院中,此觀觀主甚至取來蜜餞之類吃食,幾小碟,擺在幾案上宴請。


    坐在他對麵的,便是暫住於此觀的客人,道脈的真人風玄。


    風玄麵帶悠閑之色,看起來,心情還算是。


    小童這時候取來一套茶具,置於幾案上,隨後退下。


    “仙師,這套杯,乃是吾特意踏遍了山間,尋得翠竹雕成,甚是古樸,拿來飲茶,倒是別有情趣。”將兩隻翠竹小杯清洗幹淨,一隻置於風玄麵前,一隻置於自己麵前。


    老道取過茶壺,滿上茶,率先飲了一口。


    麵上頓時現出沉醉之色,笑的說著:“還是那般口味,回味無窮……”


    見此,風玄亦取起杯子,抿一小口。


    一股天然香氣,混合在茶香中,盡入口鼻之間,果然很是綿長。


    風玄品味著:“這水,也似有不同。”


    “仙師果是品茶高人,這水,卻不是往日所用之水,是離此三十裏外的山泉之水,每次山民來城裏采買貨物,方運來一點,送到我這裏,用來煮茶,最是可口。”


    風玄點頭:“別有一番味道。”


    此時,明月升的越發高了,因雨初停,天空明朗,月色極美。


    二人一起飲茶賞月,倒真是悠閑自得。


    此觀觀主,居於這漢中城內,來玩也非是山野之人,因此倒頗為博學,讀書不少,賞月閑談,風玄倒不嫌無趣。


    正談的興頭上,忽聽外麵快馬疾馳之聲,很快經過。


    因此地離官道甚近,這聲音,在深夜,聽的甚是真切。


    風玄微微變色,而觀主一愣,隻說著:“這等時候,居然有人匆忙趕路,怕是急事吧?”


    因這事和他們無關,二人又繼續飲茶閑談。


    可沒過一會,又一陣馬蹄聲疾馳而過。


    這次似乎依舊十分急促,終是引起觀中二人注意。


    老道站起身,走到大門處,順縫隙,向外注目,風玄亦是跟了過來。


    沒過一會,隻見隔著河的直道上,又行來一隊騎兵,仍是縱馬而過。


    這次,老道看清了所過之人裝束,轉過身,對身後風玄說著:“怕是出什麽大事了,看裝束,所過之人,是禦衛,大概是有軍情急報傳遞。”


    “軍情急報?”不知為何,風玄忽然想到上庸郡之事來:“也是,估計是上庸郡那邊,魏人可能要退了,如此倒的確該向陛下稟報。”


    隨即老道卻是稍微一愣,不過立刻就岔開話題,輕笑著說:“這事情,卻與你我無關,繼續飲茶吧。”


    “恩。”風玄點頭,默不作聲回到座位,慢慢品茶。


    心思卻飛至上庸郡,不知那裏,如今究竟如何了,最好是魏人退兵,那李慕再上去追索,勝上一場,如此也算是不負吾的功業了。


    兩天後,天剛蒙蒙亮,道觀門便從裏打開,一人走出來。


    此人一身普通人裝束,隻一雙眼睛,依舊明亮,富有光彩,卻正是風玄。


    他做此裝束,正是出來打探消息,這已經兩天了,昨天是到處轉了一圈,卻是毫無所得,今天再來看看。


    趁著夜色未息,疾行於路上,隻是這時候,城中已有攤位出來,在靠近城門的一吃食攤前,他停下腳步。


    “老板,來兩樣小菜,一碗粥。”風玄對老板說著。


    “客官,稍等,馬上就來。”老板笑吟吟說著,隻一會,便有兩樣小菜,和一碗熱粥,置於麵前。


    此時,攤上沒什麽人,老板便坐在對麵歇息。


    風玄喝了口粥,似是隨意般問著:“老丈,這幾日每天都有不少快馬入城,是不是有消息從那戰場上傳來,您知道嗎?”


    本是一問,昨天是什麽都沒打探到,暗線那邊也沒消息,他總覺得會不對勁,隻是這軍情急報,根本得不到真正的訊息,何況這小民,這小民知道的,也就是那些大家都知道的,今天也是隨口一問。


    風玄這次卻不料這老板還真知道,笑著:“客官,這事小的還真知道些,看你也是老主顧了,我才給你說;剛才有軍老爺在這裏用飯,說過這事,是關將軍大勝魏賊,以三千破魏賊兩萬,打的那魏賊最後隻帶了幾百騎落荒而逃。


    這大勝的消息已經傳播出去,據說陛下昨夜已經發出號令,要今天就出兵,收服東三郡,進而攻取中原……就是這樣說的。”


    “你說……關將軍大勝魏賊?”聽到這話,風玄頓時愣住。


    臉上已一片雪白,心中更是狂跳不已,怎麽,不該是李將軍嗎?怎麽會是關將軍呢?


    “是啊,是小關將軍,可不是前段時間顯靈的那位老關將軍;剛才那軍爺幾人說著,實際上幾日前,陛下已然詔命關將軍秘密出兵上庸,然後尋機一舉滅了那些魏賊,嘿嘿,你想想,那可是關將軍。


    虎父無犬子,當年的關將軍何等勇武,卻是被那些吳人給害了,如今小關將軍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自當今做了皇上,可是連著打了好幾次勝仗了,那東邊的三個郡可是被魏賊占了幾十年了,現在被當今奪回來。


    咱們漢國,可能還真的要成了,我聽說魏國那邊,丞相要奪皇帝的位置,我記得魏國就是從丞相位置被人奪了,現在還這樣,我看魏國是不行了,現在的日子也比去年好過了……”


    此時,風玄更是臉色蒼白,想了想時間,這次大勝,可能還與謝眺刺殺之事有關,因謝眺之舉,給漢軍更增了幾分勝算。


    這難道就是天意?


    風玄搖搖欲墜的起身,丟下了一錢銀子,茫然漫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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