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郡城內的一處吳軍陸師營地校場,此時正有不少人聚集。


    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軍官坐在了椅子上,嘴角帶著笑意,身旁的桌子上滿是銅幣,還有些是銀幣,以及少許的金幣,下麵是排隊的士兵。


    卻是在發餉銀,本來這時當兵,哪有餉銀的事,隻求個吃飽飯的地方,也就是最近才有的,在以前,餉銀是軍官才有的。


    過了沒多大會,那軍官見隊伍排完,就喝著:


    “已領到餉銀的都散了吧,明日早些到這裏來,可別因貪杯誤了時辰。”


    “怎麽會呢,請各位大老爺們都放寬心,小的們自有分寸。這餉銀到手,少不得要回去交給自家婆娘,又怎有多餘錢財去揮霍。”


    “哈哈,將軍,您莫擔心他,他這小子上個月剛結親,正是熱炕頭的時候,自是不會舍得出去。”


    “你小子敢取笑我……”


    卻是發餉日,領到餉銀的士卒,戲笑之後,都是樂嗬嗬的歸家。


    最後隻剩下了甘毅。


    “甘隊率,你過來一下,這些是你的餉銀,清點下,看看是否夠數。”那年輕軍官此時帶著笑,衝角落裏的甘毅說著。


    見此,甘毅走過來,衝對方一拱手:“有勞了。”


    說著不看桌上碎銀和銅錢的數量,將餉銀袋子提起,轉身便走。


    “甘隊率,你對我倒是放心的很,就不怕我少給了數量?”身後傳來那軍官的調侃聲音。


    “閣下何許家世,又怎會與某開這等玩笑。”甘毅卻隻腳步一頓,淡淡說著,說完,頭也不回的大踏步行出去。


    這時,裏屋裏走出一人,卻正是江陵城中的水師校尉。


    望著甘毅背影,那水師校尉此時有些玩味的冷笑說著:“兄弟,我怎麽說的,你之前太過看高他了,看到沒有,此人現在已經是廢人一個,根本不會動搖本將的地位。”


    “當然你可以說他假裝,可是世上的事,就是假作真時真也假,他這樣天天喝的大醉,經常不理軍務,沒幾年,名聲和身體都會跨掉,這時他想振作,會突然之間發覺,想振作也振作不出來——這就是假作真時真也假!”


    “這權力和名分真是厲害,這樣厲害的勇將,家世說來比著吾等的祖輩也都不差了,現在也不過是一個失勢落魄的人,再過一年我撚死他也不費空氣。”


    “梁王對這些舊將頗為忌憚,重新起用之說,隻是空穴之風,當不得真。”


    “兄弟說的也是,吾受益匪淺。”說完這句猶覺不夠,那水師校尉又說著:“不過,此人到底曾做到軍司馬,也曾有些名聲,來到這陸師這段時日,又頗受壓製。”


    “若是有一日再次得勢,定會對兄弟你心懷不滿伺機報複,這等事,您可不得不防啊!”


    “哥哥,這是你怕他搶了你的水師將軍,才做了這些事,哥哥想了許久吧?


    放心,你我家族,就是吳王,也得給幾分麵子,豈是一小小平民可比?再待些時日,自有處置,梁王也剛來,得給他麵子,這時不好做手腳,待過了這段時日,找個由頭,就以軍法殺了這人;反正現在這家夥天天醉酒,不理軍事,一個以慢軍怠職之罪殺他是名副其實,誰也說不出話來。”


    這陸師將軍,姓呂,卻是當年吳國大都督呂蒙之後,家底家世都是一等一的,說起話來自是底氣十足。


    聽他這般承諾,那水師校尉,此時自是眉開眼笑,他的家世可比不上這姓呂的,隻是地方望族;不過得了姓呂的承諾,自然也就滿意了,將剩餘的餉銀,兩人二一分作五。


    外麵街上,步出營地的甘毅,低頭看看手裏銀袋,站在原地想了想,方從袋裏取出一點錢財,握於手中,其餘在袋中裝好,小心的放入懷中。


    前幾日剛將妻子從娘家接回,好一番哄,方不再冷臉對他,今日發餉,便買些酒肉,回去也讓婆娘與自家小子沾沾葷腥吧!


    這些日子來,母子二人可未過上什麽好日子,想想便心中愧疚。


    想到這裏,甘毅走至一豬肉攤前,要了半斤肉,又在酒鋪打了二兩酒,這方向家中走去。


    家住在江陵的偏僻處,從營地徒步回去,需半個多時辰,待他走到家時,已是一頭是汗。


    “爹!”一進家門,他的幼子,已是撲過來,甜甜叫著。


    “來,跟爹爹說說,今日在家有沒有聽娘的話?”將兒子抱起,甘毅笑嗬嗬問著。


    “孩兒可聽話了呢。”小孩子認真說著。


    “那就好,去,到一邊先玩去,爹有話與你娘說。”拍了拍幼子屁股,甘毅將孩子放下,說著。


    小孩子跑開,去玩泥巴去了。


    “夫人,這是這月餉銀,你收好吧。”從懷裏取出銀袋,甘毅向麵前婦人遞過去。


    年輕婦人容貌清麗,麵帶倦容,接過銀袋,打開數了數,輕聲歎的說:“夫君,這一月一百五十個銅子,維持家用,勉強夠用。


    可孩兒再過些時日,也該想想以後做什麽了,是習武還是學文了,這花費可大了,到時候,便是妾身接些繡品活計,怕也難以維持;隻得在這吃穿用度上,再省上一省了。”


    “夫人,都是為夫不好,讓你跟兒子受苦了。”


    “夫君說的哪裏話,之前妾身責怪,是你遇事不懂妥協,屢次得罪上官,我是擔心受怕,怕有大禍,隻要夫君不這樣,安分一些,苦點累點我不怕。”


    聽著妻子這話,甘毅心裏越發不是滋味,將手裏提的一點酒肉放於一旁,一身本事,自然會生出傲骨,可是卻是被生活逐漸磨難,這傲骨也要漸漸的去了。


    “你前段時日,剛生過一場病,我兒也是長身體時,這段時日,家裏夥食還是要有些葷腥,一會便將這肉鹵了吧;至於銀兩之事,為夫再去想辦法,大不了去找找本家,斷不會耽誤了我孩兒以後的前程便是。”


    少婦點頭,不再多說什麽,提起酒肉,入了灶房。


    坐在椅上,望著家徒四壁的家裏,甘毅長長歎一口氣。


    人走茶涼,當然這也是襄陽戰略未曾完成,戰功固然有些,但是算來算去,竟然是功過相抵;如今自己被貶,家中情形,便一日不如一日,縱是緊著腰帶,可微薄俸祿,實是難以維持家用。


    從敞開屋門望出去,孩子正笑嘻嘻在院裏玩著泥巴,甘毅想起適才妻子提到之事,心口更是一股悶氣憋在那裏。


    恰在這時,院門外有人朗聲問著:“水師甘將軍家可是住在這裏?”


    “爹,爹,有人找您。”這孩子一聽到,立刻放下手裏泥巴,跑進來。


    “爹知曉了,你洗洗手,去灶上找你娘去。”撫摸下兒子小腦袋,甘毅說著,待幼子跑進去,他方站起身,步出屋門。


    院門是用木頭所釘,縫隙間能看到外麵些許景象。


    一走近,甘毅便已看清,外麵叫門的是一牽馬青年。


    看穿著,不是普通百姓。


    “某家是甘毅,不過不是水師將軍,隻是曾在水師為一軍司馬,你找我何事?”將門打開,甘毅直接問著。


    “原來您就是甘將軍,在下是受人所托,來給將軍送信!”從懷裏掏出一張信函,青年微笑的說著。


    “請先進來說話吧。”對方如此客氣,甘毅自是不好在門口說話,將其讓進來,目光隨即落在來人所牽馬上,眸光便是一沉。


    “請將軍先看信吧,看過後,在下再說來意。”將馬拴在院中,青年隨甘毅入得屋來,笑的說著,心裏卻不想在這破舊的房子裏多呆。


    甘毅不明對方來意,隻得先拆開信,看起來,這一看,可是大吃一驚。


    再抬起頭時,麵上帶著不可思議之色,半晌說不出話來:“這信,真是炎漢鎮守巴州的羅將軍親筆所寫?你覺得,吾會信這等荒誕之事?”


    雖是不如何相信,一顆心還是不由自主狂跳起來。


    這信上內容,大致是說,早聞甘毅在水軍操練上有才華,現在炎漢巴州水師初建,願請甘毅趕赴巴州出仕,直接擔任水師校尉,為公乘之爵,享受爵位所帶的一切,另給安家費,所住宅院俱已安置好,隻待其帶家人入住。


    信的落款,赫然是巴州刺史,踏波將軍羅憲之名,羅憲隻是一雜號將軍,非是楊伊不願意加恩,而是他還兼任文職,這武職就不宜過高了,再說,大功未立,也不便大肆賞賜,不然等著以後,功高震主,也就隻能殺了。


    羅憲之名,甘毅卻是聞之,前年炎漢帝都被魏賊突襲之時,當時吳國曾發兵來救,當然也有趁火打劫的意思,而當時炎漢新主出,薑維擊退鍾會,使鄧艾遁逃,吳國不知軍情,卻是趁勢來攻,卻被羅憲一力抗之。


    一己之力擊敗數倍於己的吳軍,在荊州水師中,也是傳開了名聲,之後,楊伊調撥薑維鎮守巴州近一年的時間,吳國再不敢窺視巴蜀之地。


    可以說,羅憲現在就相當於他們吳國的江陵都督,莫說現在甘毅隻是一個區區隊率,可算不上得誌,便是當日得勢時,也不是經常能看見都督級的人物。


    而漢國的這位大將,竟會給他來一封親筆信,邀他出仕,這不是荒誕之事,是甚?


    “甘將軍有所不知,你們都督在時,曾與羅公有些世交,您的名字,羅公早便知曉,現在陛下欲要用軍,再建水師,正是用人之時,聽聞甘將軍的才華不得施展,這才在我家商隊路過此地後,給將軍帶這封信過來。


    若將軍願意,可隨時趕赴巴州,羅公對您可是極為重視,若到巴州,必可一展才華。”青年解釋的說著。


    盯著對方片刻,又想到適才所見的上等良駒,吳國雖然也有馬,但是還是比不得這等西涼才出產的上等戰馬,在吳國,這等良駒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擁有的,這等人物,又怎會用胡話哄騙於他?


    待到對方,把一個包裹取出:“這是路費五十枚銀幣,請甘將軍收好,若是能成,另有安家費送上。”


    見到了白花花的錢,甘毅終是信了,心中自是大喜,若是以前還要猶豫,現在這個“梁王雕琢人才”,卻使他憋了一肚子氣,本來也不是吳國的忠良,當下就一口答應。


    這青年辦妥此事,未曾久留,片刻後便告辭離開。


    青年走後,與自家夫人一說,甘毅妻子雖有些顧慮,卻終是未曾反對。


    “隻我一人過去,未免太過,我這將幾個兄弟一起喚來,大家喝頓酒,若他們有意,便一同前往,總比在這鬼地方,受人壓製來的爽快。”甘毅心中暢快,說著。


    步出家門,喊了幾個老兄弟過來,又打了些酒肉,眾人坐下來,一起喝酒。


    其間便將這事,與這幾人說了。


    現在這些昔日水師舊部同僚,都是寒門之子,不得誌,還比不得甘毅,此時聽到甘毅被羅憲邀請去巴州出仕,這幾人自是羨慕非常。


    當甘毅提出,大家一起趕赴時,這幾人都隻有少許猶豫,就怒喊著:“這地方老子不想呆了,走,我們全家一起走!”


    隻有在人才無路可走的情況下,這上位者的“雕琢雕琢”、“磨著性子以後重用”,才起作用,若是在這時,往往隻會使人離心。


    甘毅哈哈大笑:“好,這事,就這樣定了,要走就快,明天我們就一起走!”


    ……


    鍾氏的基本盤卻是在徐州,鍾毓此時卻是沒死,如今為後將軍,都督徐州、荊州軍事,假節,論及權勢,還在鍾會之上,當然,這兩個州的士族就像是用藤蔓一樣,連接了起來,鍾毓想要做些什麽,不勾搭好之後,也是難成事的。


    鍾氏也有經營商業,畢竟得養家,隻靠俸祿,雖然司馬氏很是豪爽,但是那點俸祿和賞賜,還是不夠鍾氏這等頂級士族養家的。


    洛邑的一條街上就有三家鍾氏的大店,其中一家是藥店,在裏麵,掌櫃低著身伺候著,而此時鍾辿就在巡看著。


    這個店麵不大,但是櫃子中密密麻麻,藥物很全。。


    幾個客人在出入,有一人就喊著:“店家,給我看看這野參!”


    野參不知什麽時候竟然成了寶貝,應該是去年開始的,出自蜀漢的千金書之一,這等寶物的功效被證實之後,傳播開來自然就成了昂貴之物,鍾辿此時看著身邊畢恭畢敬的掌櫃,笑著:“你就去做生意,不必伺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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