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璜到底是郡望世家子弟,也是知道規矩的,再說陶氏和漢國的關係,細算來也就隻是商業上的關係,此時隻得起身。


    交州產糧和草藥,還有就是鹹魚了,去年無數糧食從交州運往蜀地,這也是支撐去年炎漢征戰半年時間的緣由之一。


    隻是炎漢這一年之後形勢大為改觀,卻非是吳國這個盟友願意看到的。


    若是細究,魏國曹氏其實和炎漢並未有太大的仇怨,無非是天下之爭,兩國論戰,更何況曹氏如今已然夠慘的了。


    而孫吳雖然也是叛亂,但是當年關將軍以及後來烈祖那等大仇,隻是迫於形勢,隻能和孫吳議和,但是若是炎漢再興,那麽孫吳恐怕將來難以討好。


    此時和楊伊正在下棋的,卻是劉伶,收了棋子之後,他也看了過去,身為世家子弟,身形都不會太差,雖然看著也才二十五六歲,但是卻是能輕易控製喜怒,有成大事的潛質。


    “你先坐,有什麽事,慢慢說,事情再急,也急不了這片刻。”此時自有人出言說著,卻是翰林學士馬亭。


    陶璜再行一禮,已是眼中滿含淚水:“啟稟陛下,那吳賊向著我們陶家動手了。”


    “哦?”楊伊頓時一驚,起身走了幾步:“情況怎麽樣?”


    為何孫吳會向陶氏動手,無非是孫吳覺得陶氏做錯了事,可是陶氏表麵上和諸多士族做的都一樣,表麵上一直安分守己,隻是暗中積蓄實力,最近唯一所做的事,也就是向著漢國輸送物資,和漢國交換物資了。


    楊伊所建的幾大工坊中,近乎三分之一數的出產,都是和陶氏交換成了己方所需的物資,這是一個極其龐大的數字。


    甚至為了促成這次交易,一直是己方先交予貨物,然後陶氏再籌措物資。


    而在去年之時,更是先把物資交予陶氏,並允許陶氏賒賬兩月甚至三月的時間,隻是今年,漢國形勢改變,陶氏才不敢賒賬。


    “動手前五天,我家就得了消息,我二弟借口著收錢離開了建業,不過半路就遇到了召吾弟之人,二弟有著家兵相抗,才未曾回去。”


    “之後吾在蒼梧就因為吾弟得到了消息,孫賊已然抄了我陶家,建業城中連同各州郡總共九家店鋪,以及連我父親在內八百九十一口。”


    “孫賊以討逆為由,說我等是當年士家餘孽,要將吾家上下一起處斬,還請陛下發兵救救我父,救救我陶氏的族人,吾願獻上蒼梧郡為禮!”說完,陶璜又跪下來,磕頭說著。


    楊伊聽了,沉吟而沉緩的說著:“吾國和孫吳乃是同盟,炎漢以孝義為立國之基,再說,建業遠在幾千裏之外,就是朕想發兵救援也來不及,再說人在孫皓的手中,就算朕現在發兵,也救不了人,你先鎮靜下,我想孫皓不至於此,爾等之家,世代忠義,他貿然殺之,不怕事情作絕再無後路?”


    雖然這麽說了,但是楊伊卻知道此時已然晚了,甚至就是蒼梧郡,如今恐怕也不由陶氏所掌了,陶璜自南邊奔波而來,隻是趕路,恐怕就得十餘日,這麽長的時間,任何事都可能發生。


    若是孫皓知道,他也是有著雄才大略的,才接位不久,就順利接掌皇位,甚至為了鞏固權位,直接殺了扶他上位的嶽父,震懾群臣。


    若是知道陶氏餘孽逃了,肯定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全部殺了了事,如今隻是才抄下建業的陶氏家族,就是陶氏找到了援兵,也無濟於事了。


    “賢弟別這樣慌張,是就你一人來了嗎?”


    此時李密在旁,忽然出言問道。


    和陶氏交易之事,就是李密親去督促,有南中都督霍弋派人輔助。


    “吾二弟自建業連夜奔馳,連著三天三夜,通知吾避難,又沿途護送吾北上,已經到了漢中,隻是十餘日奔波,累了路上也受了雨,還請陛下救救我家。”


    楊伊坐了椅上,身子斜傾著聆聽,卻沒有說話,等了片刻,說著:“這事會想辦法,你現在這樣子也不是事,這樣,來人,先把陶卿送下去暫且歇息,傳太醫為之診治,吾今天就召集群臣商議這件事。”


    “對了,諸位愛卿,這消息就先封鎖著,不要向外多說。”


    見到楊伊不肯答應立刻出兵救援,陶璜心中似是一團火在燒,就要噴出火,想站起來罵著楊伊無情無義,隻是總算理智還在,咬牙忍住了,隻得恨恨一拱手,下去了。


    見他如此離開,楊伊卻是稍有些不快,陶璜的心情,她理解,若是她的親生父親被擒了,生死旦夕之間,也是這情況。


    當然此世,若是深究,楊伊的情況和陶璜倒是也差不多,劉禪被擄走,還有一並兄弟姐妹,此外此身之母,不願受辱,卻是自盡了。


    如此情況下,楊伊自然是不忘北伐,上下也不會因為民生艱難,而阻攔,畢竟這是家恨,也是國仇,怎麽可能不去報複?


    楊伊複仇,也是一個奪天下的過程,也和炎漢上下眾臣眾將的利益是一致的,並且有著達到這麽目標的希望。


    但是此時對孫吳開戰,還是區區陶氏,如今的陶氏還有多少用處,就不得而知了,再說,孫吳沒了陶氏,也有其他家。


    那麽大的交州,總有願意做這生意的,而且,如今霍弋的攻略基本完成,在交趾建立了兩郡,很多事已然不用依靠陶氏了。


    而且楊伊乃是炎漢國主,這涉及的又是軍政大事,陶璜想要一懇求拿一空口許諾就懇求發兵,這說陶璜是糊塗呢,還是楊伊是糊塗蟲?


    不過,考慮到畢竟陶璜是關係到自己父親和家族,心急了也是情有可諒,想了想,就算了,吩咐說著:“諸位翰林,就在此議一下這事吧。”


    這時,劉伶原本想離開,找不到機會,這時連忙拱手為禮:“陛下既是有事,那下卿告退了。”


    “哎,兄請自便,朕現在是心亂成一團啊!”楊伊說著,看著劉伶離開,但是神情卻不是什麽慌張姿態。


    這事真的不算什麽,但是楊伊在意的不是這事,而是孫吳的態度改變,這是不是說,孫吳又和曹魏合流之事?


    就像是建安二十四年那般,悍然背盟,舉兵偷襲,致使烈祖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房間裏一片沉靜,楊伊也不在意,說著:“都坐下說話吧,這裏沒有外人,你們隻管直說。”


    她也知道這些臣子們的擔憂,畢竟這事和炎漢如今,也是極其相似了,晉國捉了劉禪等,可不是單純的養著,就比如,已經數次派使者來威脅,讓炎漢退出南鄉郡,退出東三郡,退出涼州,不然就要把劉禪如何如何。


    還有一些其他的條件,比如就是交出一些俘虜等。


    隻是楊伊有嚴令給前線諸將諸臣,但凡魏國有使者至,一律射殺,無論是誰人,膽敢不射殺者,以謀反論處。


    當然魏國也派使者秘密潛入,再宣布使者身份,不過也難逃被殺,悍然單方麵的拒絕了和魏國的官方交流途徑,以示“漢賊不兩立”。


    楊伊此時說完,轉過臉來,至椅子上坐了,端茶品著,見還沒有一人說話,不由笑了笑,先是問著:“今年的秋收已過,農田和各處倉庫情況怎麽樣?”


    馬亭忙一欠身,說著:“陛下,因之前陛下所令,戶籍大部已然清查,得隱戶十萬餘,如今吾國共有一百七十萬戶,約七百三十萬人,各處開墾的荒地也開墾了,隻是大部州郡人丁還是稀少。”


    “今年夏收和秋收的收獲都算是不錯,但是修養的時日畢竟還短,由於要擴軍備戰,也沒有多少餘糧流到了民間,通過商人收購外糧,用來儲備,糧價一石也升到了二十三銀!”


    “各郡府庫不算豐滿,但是也有盈餘了,而邊地各州郡,大城糧食已然積蓄近半,小城也有至少十日的存糧了。”


    大城糧倉,積蓄滿是要保證一月至一月半的吃食,小城則是一個月,這麽長的時間,基本已經保證任何事情都能應付了。


    就像是去年,關彝鎮守南鄉郡,最後棄城,不是不能抵抗下去,而是沒有了存糧,隻能撤了,而後方也暫時未有援軍,但是撤到了漢水之畔,就停住了,一來是得到了後方的糧草支援,又有漢水以為天險。


    二來就是北岸還有小城,未曾斷糧,還在和魏賊相抗;此後就是楊伊悍然轉戰千裏,一戰使十萬魏軍潰散,收複失地,打出這一年的和平時間。


    如今的難題是轉運,現在是靠近北地的諸郡暫時不多積蓄糧草,而是直接運至北地諸郡,而南方諸郡富餘的糧草轉運至靠近北地一帶的州郡。


    當然,還有就是灑下錢來,用魏吳兩國之力,輸送糧草,魏國敢做這等生意的還是少,但是吳國,身為盟友,卻是不便禁止,從荊州逆流北上,從南郡輾轉至三郡,從交州送往南中,這三條線,也是建功不小。


    楊伊此時聽了,隻是點了點頭,又問著:“軍情方麵呢?”


    此時李密出言說道:


    “陛下,各郡的新兵營和衛卒營在農閑之時都在訓練著,新兵營已然三批了,衛卒營這第一批到了下個月也就開始篩選了,就可篩選出至少一半正兵,再訓一程,到了明年新春,差不多就再有一萬能戰之兵積蓄在各郡。”


    “兵甲司匯總上來的情報,今年至本月共造了板甲三千套,鎖甲一千套,明光鎧一千二百套,紙甲五千套,藤甲七千套,預料至明年年終,共計五萬套甲是能造的出來的。”


    楊伊聽了,臉色由凝重變得緩舒起來,點頭說著:“很好,我聽了很高興,有這底氣,才能考慮用兵輪戰,現在你們說說,這事怎麽辦?”


    幾位翰林此時沉吟了片刻,見楊伊目光明亮,隻得說話。


    馬亭隻能先開口說著:“陛下,臣以為這用兵就在於厚積薄發,臣說句冒犯天顏的話,陛下治國還不足兩年,就算有上天護佑,但是這積蓄,也需要一段時間,過了明年夏收,這就三次豐收了,這上下的心就也安定了,而現在出兵不是時候。”


    馬亭必須先說,這是他身為翰林學士中排名第一的人,必須如此,不然這第一的位置就讓出來,看似幾人其樂融融,但是他敢不開口,就必然會有人搶著開口。


    “何止不是時候?民心未穩,軍心未齊,就如今各軍的新兵,看似操練的不錯,但沒有半年兵營生活,一上陣就得亂!”


    此時陳壽也連忙接口說著:“再說,和吳國我們怎麽能打?魏吳兩國原本根基就比我們厚,我們和吳國也還是盟友;這先不說,要打過去,還必須決定對手是哪個,目標是哪一個?


    再興炎漢,這天下關鍵之處,吳國如今可曾占得一處?如今吾國隻是偏居一隅,若要爭奪天下,非東出或北進,隻是這荊州和關中兩地,哪是好拔的?


    單說這關中,經營良久,這一不小心就會逼著那鍾會隻能和司馬氏合流了,若是打荊州,那就是逼得孫吳和曹魏聯合,那時恐怕吾國麵對的就是四麵埋伏!”


    說到這裏,吐了一口氣,陳壽就毅然說著:“陛下,臣以為這陶家的事,此時卻不宜動兵!”


    “陛下明鑒!”杜軫此時也得說話了,說著:“兩位翰林之言,真是切實之語,此時無論內外,都不適宜動兵,隻是也不能一口拒絕。”


    “這陶氏畢竟求到了吾國,如果陛下一口斷絕,這就傷了仁德了。”


    杜軫又說著:“臣以為,這事要分成公事和私事來處理。”


    “這大業自然是公事,這陶家的事,說徹了,也就是私事,畢竟其家也隻是為吾國做些買賣罷了;為此家,在根基不穩時,悍然舉兵的話,隻怕天下英雄,不但不會覺得陛下仁德,反而是因私廢公,為天下笑;這事如何處理,臣以為,可以分二步來行。”


    “哦,哪兩步?”楊伊一拍手,問著。


    “第一,陛下可親筆寫信給吳主孫皓,言辭要懇切,稱讚吳主是當世英雄,婦人老者當是無辜,可赦免以示仁德,並且也要點明,這陶家為吾國做事,能不殺盡量不要殺,要吳主留著後路,這信不必說的明白,不必明著威脅,有這意思就可,而且此信也可使天下人都稱讚陛下的明德明理,又有著仁愛之心!”


    說到這裏,楊伊不由拍手叫絕:“說的好,第二呢?”


    “其次就是主公可秘密派遣人員,暗裏懸賞以救陶家,這成了,自然就是大善,不成,也是盡了人事。”


    議事到此,已經決斷,一時殿內寂靜,隻能隔窗看見星星雨點落下。


    楊伊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一雙眼遙視遠處,片刻後歎了口氣:“說的不錯,我暗中懸賞,若能救出陶涵,或賞爵五級,或賞萬金!”


    “陛下英明。”此時在座幾人一起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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