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大營巡視的人馬也很是嚴密,戒備森嚴。


    鍾會站在城頭,望著城下,一時陷入沉思。


    他身旁的鍾俊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卻終因對方積威甚重,而勇氣漸消,隻站在一旁,不敢發一言。


    對這位叔叔,鍾俊既敬且懼,縱然他當是鍾氏家主,但隻要叔父還活著一日,他絕不敢當這個家主。


    鍾毅此時也將目光落在城下連綿數裏的漢軍大營上,這星光下,這點點營帳篝火,連成了一片,此起彼伏,浩瀚如海。


    “士氣高昂,實力強大!”鍾毅身為戰將,望著城下軍隊,自然很是羨慕,若是這支軍隊是屬於他,那該多好,斬將奪旗豈不是輕而易舉。


    這時,沉默中的鍾會回過神來。


    “邕兒,長安城中,還有多少士兵?”盯著連綿數裏的大營,鍾會用沙啞著聲音,低沉問著。


    這聲音很低,除身旁幾人外,其他人難以聽到。


    鍾邕此時皺了皺眉,隻見鍾會眸子中,突然之間像是燃燒起一朵幽暗的火焰一般,隻能不甘不願的回答的說著:“父親,城中尚且能戰的也就千餘人馬。”


    這一停歇,壯丁各回各家,傷兵療傷,完好能戰的,也就剩餘千多人了。


    “千人……哎!”這數目,令鍾會眸子中幽火轉眼熄滅,一閉眼,心裏歎息,自己本來龐大的基業,已經在這次戰役中灰飛煙滅。


    全盛之時,也是號稱十萬人馬的,隻是被賈充禍禍了不少,前後有三萬餘人都淪喪在賈充手中,若是再多上這三萬人,這一次哪會如此艱難。


    此外還有外麵的萬許人,就這麽輕易的被漢軍奪用,早知道,還不如放在城裏,城裏的糧還足夠,多這一萬人,局麵就好很多了,不過若是如此,那麽漢軍可能就會來得晚一些,最終結果仍舊一樣。


    傷兵前後有兩萬,恢複至少三日,可誰還會給他三日的時間呢?


    “……現在傷兵中士氣如何?能有多少可戰之人?”鍾會繼續問著。


    “父親,傷兵營的士卒,至少要休養三日,或能恢複士氣和戰力。”鍾邕此時想了想說著:“至於現在可戰的人,隻怕幾百都湊不起來。”


    讓已經去修養的傷兵再來作戰,就是傷最輕的,短時間內,也就隻能湊到幾百人,而且還不能長時間作戰。


    鍾會聽了,眼神黯淡下來,喟然歎息一聲,仿佛用盡了氣力,頹然說著:“兵無常法,戰無常道,唉,三分人事,七分天命,天命不在我啊。!”


    說著鍾會實際上已經黯然的低下頭了,想起往日種種,又是何苦來哉!又抬頭看著漢軍大營,久久沒再言語。


    即便不問,鍾會豈不清楚,經過魏軍這一番圍攻,各部俱是傷亡慘重,若一直不曾有援軍來,或許這些士卒在與敵軍殊死搏鬥間,還能迸發出些殘餘鬥誌來。


    可現在,援軍到來,一舉大破魏軍,底下士兵已經泄了氣,鬆了勁,完好無損的,休息上幾個時辰還能恢複再戰,而傷兵再戰可就難了。


    鍾會注視著下麵連綿的大營,若自己還有兩萬可戰之兵,自己就敢於搏一搏,夜襲漢軍大營,畢竟觀察漢軍可是撥出去一半多去追擊魏軍殘部,城下也就三萬左右人馬了,還得看守幾萬的俘虜,若是有兩萬戰兵,那麽夜襲還可以搞一搞,可是現在,隻有千人,那還想生事,也就是找死了。


    “叔叔,我覺……我覺得還是早些下決心迎王師入城?”鍾俊咬了咬牙,還是出言說著,也是想了解叔父會做出何等決定,這關係到自己未來存亡與否,以及鍾氏一族命運,於是鍾俊吞吞吐吐說著:“按事先約定,救援之後……”


    “容我再思量一下,若漢帝派使節入城,你便說我病倒於塌,拖延一時,唉,容我再思量一下……”歎息著,鍾會轉身下城樓,鍾邕跟了上去。


    路過城樓下的臨時營地時,可以聽見那些負傷的士卒,忍不住疼痛的呻吟聲,還有微微的哭聲不斷入耳,衝入肺腑的血腥氣,不過這些絲毫不曾讓鍾會蹙一下眉頭。


    “傳令下去,好生安置傷患,能救治的莫要放棄。”臨入府前,鍾會轉過身,對隨自己的鍾邕說著。


    “請父親放心,我已喚來城中所有的醫師,調配了金瘡藥,為受傷的士卒進行救治。”鍾邕此時回著。


    鍾會點點頭,他現在急需靜思一下,接下來該做出何等決定。


    城外,可以看見已被打掃了七八分,速度很快,那麽接下來,漢帝必會虎視長安,而他現在如何是好?


    “怎麽回事?”


    到了府前,這時,入夜深了,更鼓聲從遠處隱隱傳來,更增加了四周的寧靜,可是眼前的景象,卻讓鍾會猛的皺起了眉。


    五六個士兵,此時極其狼狽的,正被捆綁住,跪在府前,他的衛將此時則是臉色陰沉,很是難看。


    鍾會看了一眼,先沒有吱聲,下了馬車,在廊下跺跺腳,自走進大廳,在椅上坐了,慢慢喝完了一杯茶,才說了聲:“讓鍾毅進來。”


    “是!”自有親兵跟隨,聽到命令後,立刻去傳達著命令。


    “父親,您找我。”片刻後,鍾毅進來了。


    “他們是怎麽回事?”鍾會目光落在鍾毅臉上,沉聲問著:“那幾人是怎麽回事?這時,莫非城中還出了叛逆不成?”


    鍾毅在府外自然是了解了,此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毅然說著:“父親,這幾個倒不算是叛逆,隻是……隻是……”


    “隻是什麽?”鍾會便坐於椅上,冷冷問著,也難怪鍾會想到這上頭來,此時局麵紛亂,自然有所猜疑。


    “他們以為還要打,所以想趁亂混入民居!”鍾毅此時垂首站在鍾會麵前,小心翼翼說著。


    “這不是逃兵嗎?”鍾會是聰明之人,一轉念明白了前因後果,不禁冷笑出聲。


    “嗬嗬,這等行為,還不算叛逆是什麽?身為戰兵,平時我也是優厚待之,他們不思與我共存亡,反倒想溜之大吉,怎麽,城外那些魏軍潰敗,漢軍勝而不退,他們這些膽怯之徒,就察覺出不好了?嘿嘿,這等敏銳,真是人才,該殺!”


    他冷笑著,自言自語,言語中,爆發出一股殺氣來。


    “父親,那這幾人該如何處置……是否,是否按軍法處置……”直到鍾會沉默許久後,鍾毅才出言詢問著。愛書屋


    鍾會此時起身,隨意的揮揮手:“交於你隨意處置吧,你下去吧,叫衛兵在外麵守著,吾若不喚,任何人不得入內。”


    “諾!”鍾毅退出書房,將門關好。


    出了門去,就有人迎接上來:“三少。”


    “把那幾人貶為苦力!”鍾毅想了想,還是沒有按著軍法殺了那幾人,殺有殺的道理,不殺也有不殺的好處,而如今時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時,已經是半夜時分了,書房中的蠟燭逐漸熄滅,隻剩餘一支蠟燭還有半截,鍾會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許久。


    那些個逃兵,平時不算是什麽,但在這時,遇到這事,卻使他心中翻滾,此時他內心裏,更是說不盡悲哀。


    “劉玄德啊劉玄德,實是想不到,最後我鍾家終究還是敗到你家手中了!”


    坐在桌案後,冷靜了這麽長時間,心中的那一股虛火漸漸熄滅,就感覺到了絲絲驚懼,現在內部恐怕已經是人心浮動,那麽若是漢帝詔令攻城,他手下這些喪了膽氣的士兵,還能抵抗嗎?


    就算抵抗,又能維持幾日呢?


    這時如果硬是抗下去,鍾家又會怎麽樣呢?


    還有鍾邕鍾毅這兩個孩子,還有大哥家的鍾俊一脈,想到這裏,他眸中火焰徹底熄滅,歎了口氣:“來人!”


    書房外麵,親兵一直都在守衛著。


    眼見夜色越來越深,都有些發困,快要換班了,這時,突然之間聽見傳喚,下麵的人忙掌燈進來。


    鍾會見有人進來,平靜的說著:“你立刻去喚鍾俊、鍾邕、鍾毅來見我。”


    這城中之事,還是要和三個孩子商量好,其餘人怎麽想,倒是不足為慮。


    聽了這話,親衛立刻應著,出去,雖然這時已經深夜,鍾毅等人已經睡了,可是鍾會叫人,就算睡了也要喚醒。


    果然,沒有多少時間,三人就相繼來了。


    鍾會語氣沉重說著:“其它人都先出去吧,關上門。”


    三兄弟此時坐下,鍾邕有起身點了蠟燭,就聽鍾會說著:“邕兒,你隨我征戰南北至今,可惜我不能給你什麽了。”


    見鍾會表情誠摯,卻有著英雄窮途的神態,鍾邕此時心裏一顫,熱淚奪眶而出,哽咽著說著:“父親,您養育我成人,我又要什麽呢?隻望家人盡切平安就是了!”


    “唉!我想問問你,這次我該如何是好呢?”


    “父親有奪天下之力不?”


    “嗬!天下,我還曾有想過,就像是司馬宣王那般,可是如今,我們沒有曹真那樣的對手啊!你想說些什麽?不妨直接說。”


    “是,父親,那我就直言了,若是父親能割據關中,自然可為帝王基業,可是現在這情況,關中已經隻剩孤城一座,這恐怕是難以獨立了,父親你想想,如今既然我家無力奪取天下,那就要保著鍾家的傳承,是不是?”


    “哦?”鍾會聽到這裏,不由深深歎息一聲。


    “孩兒在想,天下總有一主,三國分裂也早晚要一統,既然現在割據不可,那我家就投靠明主,而以父親之能,也必得大用……”鍾邕正要接著往下說,卻見鍾會站了起來,擺了擺手,便住了口。


    鍾會歎了口氣:“邕兒說得很好啊,可是這劉伊就是明主?”


    “父親,我以為是,就算暫時不能奪得天下,如今這一局之後,也是當年秦吞六國之勢了,而如今司馬炎一敗,司馬昭久病纏身,隻怕離死期也不遠了,他若一死,隻憑司馬炎如何對抗炎漢?父親若是降了,這將來也少不了一個公侯之位。”


    鍾會聽完了,點了點頭,說著:“大善,就這麽辦吧,明日一早,我就出降獻城,看這劉伊,如何待我鍾氏!”


    ……


    一日前,藍田縣中,城內城外卻是聚集了不少的兵馬。


    “宗將軍,你鎮守藍田,我鎮守潼關,務必將魏賊全數殲滅在這關中!”


    “何不是小關將軍你鎮守這藍田,而我去潼關呢?”


    “老將軍,您這年紀,就不要和我們小輩爭這戰功了!”


    關彝看著發須皆白的宗預,勸說著,早幾日前,就已經奪了這藍田縣並武關了,一直派探子封鎖消息,潼關也在昨日由魏仇悍然襲取,這是得到了楊伊的詔令,前線大軍已經準備一舉破敵,那麽這籠子也得關上了。


    若是早了,那就打草驚蛇了,若是晚了,那麽這獵物就跑了,因此這時機要把握的精確。


    所以這邊,就由楊伊部下的第一戰將關彝統領,如今看來,也沒耽誤事。


    宗預此前,還在三郡停留了些時日,就是以他名義,求援吳國助戰,協防東三郡,隻是吳國隻是意思了下,派了兵馬朝著襄陽進攻了下,稍微一戰,感覺沒有得到什麽戰果,就退了。


    當然,也不是沒有收獲的,孫皓也知曉唇亡齒寒的道理,也覺得魏國五十萬大軍十分厲害,援助了不少糧食送到巴州。


    沒有從巴州派兵來,是因為前幾年偷襲的芥蒂仍在,看如今漢國局勢雖然危險,但也不至於滅國,無非是可能會把這幾年得到的戰果都丟了。


    吳國自然樂見於此,所以隻送來援助的糧食,楊伊留下的命令,也是隻要糧食,讓求援的使者也隻是求取糧食。


    此外就是封鎖邊境,戰果方麵,如今消息都是封鎖的,再說孫皓遠在建鄴,也得到不了什麽太及時的消息。


    宗預是一直停留到前天,才毅然舉兵收服南鄉郡這個被丟棄的郡城,然後舉兵西進,至藍田,如今分一部與關彝,等著前方更及時的訊息傳來,圍獵魏軍於關中。


    “好吧,就由你們年輕人去爭吧,我這老骨頭,在這裏給你們看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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