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憑再矯健的馬兒,也經不住長時間的奔襲,更何況是二人共乘一騎?雲琅帶著樂楹公主逃出甘丹城,行到次日下午,雖然中途稍歇過幾次,馬兒終究還是疲憊了。眼看苦水關就在眼前,再行數十裏已是青州界地。雲琅方才鬆了一口氣,跳下馬道:“別把馬兒累死了,你一個人騎著就好。”


    樂楹公主滿臉雪花,顫聲喃喃道:“雲琅……”


    “怎麽了?”雲琅隨口問了一句,突然胸口間猛得一陣劇痛,不得不假裝整理馬鞍低下頭去,反手輕輕捂了捂。“啪嗒!”一滴滾燙的液體砸在手背上,正在瞬間迷惑,又是接二連三的幾滴,抬頭才見樂楹公主已是熱淚滾滾。


    “雲琅……”樂楹公主流著眼淚哽噎,泣不成聲哭道:“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像是痛得難以繼續,忍了又忍,“若是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現在不是沒事,還說這些話做什麽?”


    “不……”樂楹公主搖了搖頭,淚水沿著下巴頜滑落,將撲滿細雪的臉頰劃出一道道痕跡,“你能夠親自前來救我,便是真的死了……,我也不後悔!”說道最後一句,語音甚是篤定,靜了一會又道:“我若是為你而死,今後在你的心裏,總該會留下一點點牽掛吧……”


    那些熱淚仿似烙鐵一般滾燙灼人,雲琅低頭沉默著,踏得腳下積雪一陣陣“嘎吱”作響,半晌才道:“好端端的,我為什麽要你去死?別胡思亂想的,好好坐穩,一會兒就能到青州軍營了。”


    兩人一個馬上,一個馬下,一點點朝前緩緩行走。還沒等到進入苦水關,便就看見前來接應的鳳翼和迦羅,周圍還有一幹人焦急顧盼,見到二人安全歸來,眾人都是滿目驚喜。鳳翼卻是一臉怒色,劈頭蓋臉斥道:“公主不懂軍機大事,你也糊塗了麽?好一個有膽有色的將軍,自個兒獨闖霍連王宮,不要性命了麽?!”


    雲琅不敢辯駁,歉意道:“是,師兄教訓的對。”


    “算了,人都已經回來了。”迦羅上前相勸,命人牽來兩匹好馬與二人,回頭見鳳翼仍是餘怒未消,輕聲問道:“鳳師兄,還在生氣呢?其實,這也怪不得雲師兄,換做是誰都會那樣做的。”


    鳳翼原本還要再說幾句,然而看著迦羅一臉認真的神色,反倒不知說什麽好,遂讓眾人護送雲、樂二人回去。待到趕回軍營,因為阿璃尚未救回來,另有人來服侍樂楹公主,攙扶著回去休息調養。雲琅此時方露痛楚之色,急匆匆拖著鳳翼走進帳篷,艱難說道:“師兄,你幫我瞧一下。”


    “啊……”鳳翼輕呼了一聲,先頭見雲琅身上到處血汙,也沒怎麽放在心上,隻當是打殺之時不慎濺上。此時解開厚實棉袍,才發現胸口原先的舊傷已經破裂,鮮血正在一絲絲往外滲透,薄絹內衣早染得一團濕潤血紅。


    “可能是……,中間打鬥太過用力了。”


    “看你以後還敢再逞英雄!”鳳翼原想安慰幾句,話到嘴邊仍是訓斥,因怕驚動外麵拍手歡慶的將士,遂讓人悄悄請了軍醫過來。陸海青親自幫忙服侍著,一頓清洗包紮忙碌,軍醫又細細囑咐了幾句,待到忙完已經將近子夜。


    雲琅換了幹淨的素色衣衫,躺在床上笑道:“師兄,今天辛苦你了。”


    鳳翼歎了一口氣,什麽也沒說便走出帳篷,路過公主住處時,隻見裏麵仍然一片燈火通明。門口立著兩名護衛,其中一人走上來道:“鳳將軍,迦羅姑娘還在裏麵陪著公主,要不要進去瞧一瞧?”


    “不用,公主沒事就好。”


    “師兄----”迦羅在裏麵喚了一聲,掀起厚實沉重的棉簾出來,“公主剛剛已經梳洗完畢,正準備安歇呢。我看她隻是受了些驚嚇,身上磕碰著了一點,沒什麽大礙,應該休息幾日就好。”


    鳳翼聞言點點頭,稍稍走得遠些才道:“先時聽說雲琅跑去霍連救人,隻當他們兩個都回不來,不知要生出多大波瀾動靜。沒想到事情這般順利,雲琅竟能夠全身而退帶回人,這會總算讓人放下心。”


    “師兄----”迦羅似乎有什麽事情迷惑,微微蹙眉道:“剛才跟公主閑話,說到他們在王宮的情景,總覺得有些奇怪不解。”


    “哦?”鳳翼稍稍吃驚,問道:“什麽地方奇怪?”


    迦羅將當時情景複述了一遍,正色分析道:“據平日的那些聽聞來看,那霍連王後也是個幹淨利落的人。不論她心裏有沒有雲師兄,於公於私來說,對公主都不該有手軟之舉,何必借故把合歡刀交還?”


    鳳翼深以為然,頷首道:“不錯,端木以藍不是兒女情長的人。”


    “不止這些,還有……”迦羅沉吟斟酌了一會,又道:“再者,霍連王宮即便沒有中原複雜,也必然有著不少侍衛守候,豈能由得雲師兄來去自如?若說雲師兄武功比別人好些,一個人進出或許無礙,但公主絲毫不會武功,要想帶她出來談何容易?我隻是想不明白,未免也太順利了些。”


    “莫非,是有人做了手腳?”鳳翼此話一出,自己也甚是吃驚。


    “師兄是說那霍連王後?”


    “嗯,反正我再想不出別人。”鳳翼望著極北的深藍夜空,滿天星辰猶如水鑽一般熠熠耀目,似乎在輕聲訴說著什麽,“霍連那邊的事情,我隱隱約約聽說了一些。先時霍連王與鄰國突利聯姻,那桑吉王妃便是突利公主,自嫁給霍連王以後,一直都與王後甚是不合。樂楹公主身份尊貴,那王後故意大方交給塔哈爾,說是給人立功的機會,實則沒安什麽好心。如今塔哈爾死在雲琅手上,比起她親自動手來說,豈不是更加幹淨省事一些?”


    “師兄的意思是,她是借雲琅的手殺人?”


    “她怎知雲琅恰時會去?不過碰巧罷了。”鳳翼微微搖頭,又道:“即便雲琅不去救公主,到最後多半仍要出事。假使公主自尋短見,或是趁著戒備不嚴偷偷出逃,到時候再發生一點意外,塔哈爾便就有看管不利之罪。到時候,不光霍連王要怪罪製裁,待到消息傳回京城,皇上又豈能善罷甘休?不論怎樣,那塔哈爾都是難逃一死。”


    迦羅麵上惑色稍解,搖頭道:“還真是陰差陽錯,險之又險。”


    “不知真相如何,這也隻是咱們揣測而已。”鳳翼搖了搖頭,因見迦羅身上裝束甚是單薄,因而笑道:“都先回去歇著,眼下時辰也不早了。”


    “好。”迦羅抬頭看了一眼,輕聲答應。


    鳳翼在夜風中稍作停留,沿著近路回到自己住處。傅素心仍在燈下針線等候,見他進來,忙放下手中活計道:“方才我趕著過去瞧你們,門口軍士說是有些不方便,所以就先回來了。”


    鳳翼點頭道:“雲琅受了點傷,包紮了一會。”


    傅素心將火爐移了過來,又端上新茶,才坐在旁邊道:“笙歌原是要等你的,我哄了他一會,這會隻怕剛剛睡著。”


    “嗯,讓他先睡罷。”鳳翼端著茶水撥了撥,忽然輕輕歎了一聲,“真不知雲琅是什麽命,遇到的女子之中,一個心狠手辣讓人生寒,一個莽撞天真隻會闖禍,偏偏還都一直糾纏不清。”


    “今天是怎麽了,這麽多感慨?”傅素心側首笑看,雲鬢上的東菱玉長釵在燭光下綻著光暈,映出淡秀眉目間的脈脈溫柔。自個兒想了一會,小聲問道:“你說什麽心狠手辣,是指那個什麽霍連王後麽?難道,她對公主做了什麽?”


    鳳翼端起熱茶飲了兩口,潤了潤嗓子,想要把方才的揣測再說一遍,又覺得未免太羅嗦,因而隻道:“也沒什麽,不過想起那女子當初那般狠心,如今已是霍連王後,雲琅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傅素心“嗯”了一聲,惋惜道:“可惜,雲琅還是解不開呐。”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才擔心雲琅。”鳳翼的目光透過門簾縫隙,瞧了瞧雲琅那邊,歎道:“其實樂楹公主雖然莽撞了些,到底心眼還不錯的,對雲琅也是真心實意的好,何況也都這麽些年了。”


    “是,我看公主也還不錯。”傅素心接過他手裏茶盞,又親手滿上一盞,含笑遞過去道:“慢慢來罷,你也別太過煩惱操心。”


    “如今戰火紛飛的,還好雲琅和公主都全身回來,不然發生什麽事,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罷了,多說也是無用。”鳳翼連月征戰本就疲憊,加上提心吊膽好幾日,更是覺得身心俱疲,末了歎道:“說來說去,還是雲琅不知珍惜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傅素心輕聲重複了一句,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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