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李成奎家雙喜臨門,李龍和李懷熙雙雙成了秀才,李懷熙是廩生,李龍是增生,而且李懷熙名列案首,比當初縣太爺的成績還好,縣太爺第二。


    李懷熙終於在院試的時候掌握好了詩賦的分寸,院試的試卷層層審閱之後,最後遞上去十份考卷是學政親自審閱的,學政看不見考生的名字年齡,據說之後也是大吃一驚。


    家裏最高興的是李懷熙他娘,她不像姥姥那樣舍不得,也不像李成奎那樣的不放心,她像個後娘似的,巴不得讓兒子趕緊離開錦縣,不過李懷熙這回沒覺得委屈,他知道他娘的心思。


    李成奎又一次領著兒子去謝師,先生對他的名次並不驚訝,輕描淡寫的給了他一張紙,“背會之後過來找我,不能遲於明年除夕。”


    李懷熙可不認為先生隻讓他背一張紙,打開一看果不其然,滿滿的一個條目,列滿了他未來一年需要看的書。


    先生和李成奎聊了一會兒,最後又把李懷熙叫到跟前,摸著他的小腦袋說,“為師知道你聰明好勝,但是你要知道,欲速則不達,兩年之後的恩科你不可以下場,當今聖上沒有點易辰做狀元,那就更不會點你這個乳臭未幹的孩子。


    餘川書院冬暖夏涼,藏書甚多,你在那裏衣食無憂,這五年正好可以用於安心學習,練練書法,照如今的情況,五年以後的恩科你也許可以下場一試,不過,如今還不好做定論,到時等為師斟酌之後再做決定。”


    李懷熙明白先生的愛徒之心,可是他不明白為什麽五年之後就有了斟酌的餘地,既然聖上不會點年紀小的做狀元,那五年之後他也隻有十四歲,比林易辰做探花時還小兩歲。


    從先生那裏回來之後李懷熙騎上自己的小馬去找林易辰,林易辰這個大嘴巴在某種場合一向口無遮攔,可不會像先生說的這樣隱晦。


    林易辰果然沒讓他失望,兩個人洗完澡後躺在床上,林易辰一邊摸著他的小手占便宜,一邊壓低了聲音回答他的問題,“當今聖上今年都六十多了,招了一幫道士在宮裏煉仙丹,想要飛升呢,飛升以後可能登基的有兩位皇子和一位王爺,兩個皇子就是當今的太子周玨和三皇子周琦,王爺就是我原來說的南邊那個鎮南王周錚。


    這三個人,太子掌握著朝臣,三皇子掌握著禁軍十萬兵權,鎮南王手裏現在據說有四十萬的大軍,這樣幾年之內,天下必然大亂一場;至於幾年之後,這三個人無論誰當上皇帝都對你有利,太子師從太傅司馬陽,主張變法改革,三皇子為人剛正,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也絕不會指鹿為馬,而鎮南王的政見與太子同屬一路,最忌諱中庸。


    先生最是聰明,肯定也是算到了這些才這樣叮囑你,那你就照辦好了,早三年最好也就是個和我一樣的探花,晚三年倒是真有機會謀個狀元當當,等當今聖上一飛升,新皇開恩科你就下場,到時候我再讓我爺爺給我換個京官,咱倆給朝廷省一筆錢,要一個府邸就行了。”


    “林易辰,你怎麽比我娘還大不敬啊,現在就算計老皇帝蹬腿以後的事兒呢,那三個裏,你支持哪一個啊?”李懷熙前世聽說古人都很忠君,可是他發現在林易辰這裏完全沒這回事兒,這讓他很奇怪。


    林易辰在黑暗裏撇撇嘴,“我一個小小的縣令支持誰,我誰也不支持,支持也沒用,人家看不上眼。你才大不敬,我好歹還稱一聲‘當今聖上飛升’,到你這兒就變成‘老皇帝蹬腿’了。”


    “意思都一樣,先生好像也沒教過咱們忠君啊?”李懷熙又想起這樣一位奇人。


    “那是先生的君子信條裏沒這一項!先生家的祖上還是前朝的大官呢,自己帶頭就反了,做了本朝的開國元老,先生也是不願意伺候現在這個皇上,自己從正三品上退下來的,他們家就沒有忠君的。”


    “你說先生是正三品退下來的?”李懷熙大為吃驚。


    “對啊,他自己不幹的,退下來的時候還不到三十歲呢,去了書院沒幾年也不幹了,老頭倔著呢,我跟你說,當初……”兩個人嘀嘀咕咕的聊著先生的八卦,有些跑題,過了一會兒李懷熙又把話題拉了回來,“你還沒說你自己呢。”


    林易辰把他的小手擱回被子裏,小聲的問他,“你聽說過一個萬萬歲的皇帝嗎?”


    “我聽說過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李懷熙悶笑著回答。


    “那不就結了!忠君?那都是騙傻子的,人前喊幾句就行了,被窩裏忠個屁啊,我太爺爺發家的時候,大周朝還沒開國呢,那時候前朝的皇帝也說自己是真龍轉世,可我太爺爺親眼看見他被土匪出身的聖祖皇上砍了頭,噴出來的血顏色沒和別人兩樣。”林易辰說到這裏更壓低了聲音,“我們林家的商隊遍布大周朝周圍十幾個國家,有的國家根本就沒有皇帝,我小時候跟著我爹去過那樣的國家,人家那裏沒皇帝過得也挺好的,回來我就開始覺得我們的‘忠君’思想實在是可笑,傻得可憐,我爹在世的時候也常常跟我說,人活一世,忠於自己的心就行了,這天下江山百姓是不變的,至於換誰來統治這些江山百姓可不一定。”


    李懷熙對林易辰的前衛思想大為折服,也大為放心,他本來以為碰上個‘逆臣賊子’,將來恐怕要被連累大幹一場,就像某網站的穿越男主一樣。現在看來,身邊這家夥和他一樣胸無大誌,隻是聰明太過而已,統治階級的那些東西糊弄不了他。


    林易辰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兒,撥拉著他在被窩裏一本正經的問,“小狐狸,你們家什麽時候給你們哥倆擺宴席啊,怎麽到現在也沒請我這個縣太爺?”


    “我娘現在掐著手指頭算官學開學的日子呢,請你?美得你冒泡!”李懷熙用手指戳了兩下林易辰越來越硬的胸脯,這個縣太爺閑的沒事兒,經常和衙役捕頭們一起練武,肌肉越來越多了。


    “不請就不請,我把你的東西都給你備好了,給你送過去還是留在我這兒?”


    “先放你這兒擱著吧,反正也得坐你們家的車走。睡吧,我困了。”李懷熙打了一個哈欠,林易辰把他往身邊摟了摟,兩個‘誌同道合’的人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九月十五,李成奎在家裏擺上了供桌香案,李懷熙他娘也帶著兒子女兒到寺裏齋戒了三天,全家謝過了祖先神明之後,在家裏大擺筵席,慶祝兩個兒子做了秀才。


    李懷熙扛著他的貓坐在院裏吃飯,之前肥貓兩個月沒見到他,對他十分想念,不顧自己十五斤的肥碩身材愣要蹲在李懷熙的肩膀上,又貼臉又甩尾巴,嗚嗚嚕嚕地訴說衷腸,當時李懷熙覺得還挺感動,所以就隨著它去了,可不曾想肥貓養成了習慣,隻要李懷熙在家就這樣蹲著,往下趕就伸爪子呲牙,李懷熙怕破了相,隻能對自己的貓妥協,他這一頓飯吃得腰酸背疼,於是早早的就扛著自己的貓離了座,他就算是成了秀才也隻有九歲,不用應酬這些來賀喜的人。


    家裏到處都是人,李懷熙不嫌亂,他喜歡人多,小李秀才扛著貓往人最多的地方紮,他爹正舉著碗給親戚朋友們敬酒,此爹舌頭已經不會打彎兒了,依然屹立不倒,李懷熙被叫過去顯擺了一番,然後又被他娘叫進了屋裏。


    “呦,瞧我們這個小秀才這個俊哦!當初我說什麽來著?我就說這孩子是個有出息的,瞧瞧,這還不到十歲呢,就成了秀才,再過幾年就是狀元老爺了!到時候可不要忘了你三舅母啊!”李懷熙長著美人痣的三舅母依然風韻不減,拉著李懷熙的小手不住的摩挲,好像一直以來有多親近似的。


    二舅母領著一個小男孩一個勁兒的讓叫哥哥,她看著小姑家的兩個兒子都成了秀才十分眼饞,前幾天讓二舅領著孩子去拜師,可惜裏麵名額已滿,被拒之門外了,她知道李懷熙一向和她們不親近,所以來之前教了好幾遍兒子怎麽自己和哥哥說話,可是這個孩子被滿身披金戴銀的李懷熙嚇住了,一句話都不肯說,臨了還是二舅母自己開了口,“懷熙啊,你能不能和你們先生說說,收下你弟弟,他平時挺聰明的。”


    李懷熙把自己的手從三舅母手裏救出來,笑著說,“二舅母,我們先生是個倔脾氣,就是縣太爺的話也是不聽的,他說不收了就是不收了,誰也沒辦法,而且,今年的束也漲了,十兩銀子一年了。”


    “啊?十兩?那不是搶錢了?!哼,又不是隻有他一個先生,我們村裏的老秀才一年才要二兩銀子,算了算了,我們小四兒還小,在家門口就行了。”二舅母一聽十兩銀子就打了退堂鼓,二舅是個木匠,一年到頭賺不了多少。


    李懷熙爬到炕上和他娘挨著坐,肥貓跳下來臥在他腿上,屋裏彌漫著女人身上的脂粉味,讓他覺得暈乎乎的,有些犯困。


    大姨和大舅母背靠著窗台,坐在炕上挨著說話,這對姑嫂年紀差不多,平時關係不錯。大姨是女人裏戴首飾最多的,她這兩年越發的出息,原來的小妾懷孕了,她自己主動又給自己男人納了一房新的妾侍,李懷熙懷疑這是姥姥教的,可是老太太不承認,現在那兩個妾室每天忙著爭寵,而她這個主母當得是越發有模有樣了,還顯得年輕了不少。


    已經十六歲的嚴櫻表姐今天沒來,她現在輕易不出家門,怕招人閑話,十三歲的嚴禮也沒來,但是意外的給李懷熙捎來了禮物,是一方上好的硯台,還刻著一首勵誌性質的小詩,大姨笑著告訴李懷熙,“這是你表哥自己刻上去的,他平時不愛說話,可是挺喜歡你的,今天要跟著掌櫃的盤貨,沒法來。”


    李懷熙看看手上的硯台,沒弄明白表哥的意思,他和嚴禮隻見過有限的幾次,連話都沒說過幾句,雖說他如今成了秀才,日後也許會當官,可他覺得現階段嚴禮遠不至於這麽破費,這塊硯台雖然比不上林易辰孝敬的,可少說也要十幾兩。


    大字不識一個的殺豬匠李二,出人意表的一下子教養出了兩個秀才兒子,來賀喜的人們爭相過來給他敬酒,等到下午人們散去的時候,李龍和李虎合力把李成奎從酒桌上摻了下來,他已經被灌得隻會傻笑了。


    李虎隻能在家裏住三天,他跟著大賬房剛剛從南方回來,沒帶回什麽東西,可是開了眼界,一邊幫著收拾碗筷一邊跟人吹噓自己看到的新鮮事兒,李懷熙發現這家夥嘴巴倒是嚴得很,關於林家的買賣,他是隻字不提,別人問也是裝傻充愣。


    李懷熙越發珍惜留在親人身邊的日子,林易辰來接他也不去,縣太爺受了騙,請來的內家師父除了會胸口碎大石,其餘一概不會,李懷熙朝林易辰發了一通脾氣之後徹底死了心,衙役、捕頭、護院的武功他都看過了,以他前世的身手就足夠應付了,金庸古龍裏的人物也不是住個店就能碰上,他來來回回住了兩次店,連個孫二娘都沒遇上。


    李龍是增生,開春要去的縣學離家五十多裏,朝廷隻在每個月給他發三兩的月錢,衣食住行是不供給的,姥姥和他娘忙了幾天,終於在入冬前把要準備的新被褥都準備好了。


    程氏怕大兒子在外麵被人看不起,準備的被褥全是緞子麵的,裏麵絮的是新棉花,針腳整齊密實得像用尺子量過。而李懷熙的東西,他娘費的力氣就是在每件衣服被褥上都繡上了他的名字,每件用時不到十分鍾。


    李懷熙在家盤點他出門要帶的東西,府學裏被褥都是統一的,本不必準備,可是林易辰說那裏東西不好,所以也給他準備了全新的,要用的東西也都給他置備的很齊全,很多都不用從錦縣帶過去,餘川的宅子裏東西也都是現成的。


    東西不用考慮,李懷熙就考慮書童的問題,林易辰覺得劉全太小,恐怕不堪大用,所以想給他從林府派過去一個得力的。


    劉全聽了這個消息,氣得非要去林府比試一下,衣服他會洗,墨他會磨,被子他會疊,劉全想不出書童還能幹什麽。身為主人又見過別人家仆人的李懷熙不想讓他去給自己丟人現眼,所以隻能自己吃點虧讓他跟著,肥貓很怕他再幾個月不歸,每天像緝私犬一樣的盯著他,而且和他娘有仇,於是也隻能帶著。


    姥姥功德圓滿,準備年前就回去,可是李懷熙不讓,他讓姥姥等他走了以後再走,姥姥點著他的小腦門笑話他,“你這點兒出息啊,姥姥等你走了再走,看你到了學堂怎麽辦,自己睡覺害怕不害怕?”


    “我念完了經再睡!”李懷熙很不害臊的回答。


    “嗬嗬,這點兒出息哦,姥姥不走,你娘也不願意我走呢,你們家今年的臘肉明天就要開始做了,我還得幫著看你妹妹呢。”


    “哼,白給人販子都不要。”李懷熙的一個青瓷筆洗今天下午被妹妹打碎了,還弄了一地的水,李懷熙的小心眼又犯了。


    “越來越出息!”姥姥點了他一下小鼻子,出去去給他打洗腳水準備睡覺,祖孫倆一直睡在一個被窩,姥姥還真挺發愁外孫的睡眠問題。


    轉過年剛出正月,林家的馬車就先接走了李懷熙和劉全,然後沒幾天李龍也開學了,林家的賬房要教李虎看賬本,李虎沒過清明也離開了家,李家的男孩全都離了巢,李成奎看看空空蕩蕩的屋子,空空蕩蕩的院子,大老爺們背著媳婦摸了一把眼淚,程氏正好出來做飯,看見以後也裝沒看見,撇撇嘴,在廚房裏小聲嘀咕,“這爺幾個的出息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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