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辰不是特意來接李懷熙的,各地縣令在年終歲末的時候都要來向上一級官員述職,他是來餘川公幹的。不過雖然是來公幹,可是林縣令最先辦的卻是私事,他連餘川的城門都沒進,直接就拐彎到了餘川書院。


    林易辰風塵仆仆的,李懷熙摸著他剛剛長出來的絨嘟嘟的胡子,有些不滿意,“一會兒剃掉!這還不如之前‘嘴上沒毛’呢,難看死了!”


    “想沒想我?我讓人給你做的新鬥篷怎麽沒穿?臉都凍涼了。”林易辰一直抱著他,瞧著劉全出去取炭的功夫趕緊親了親李懷熙的小臉。


    “劉全,出去把肥貓找回來,一會兒我們收拾東西該走了。”李懷熙一回頭把抱著炭盆進來的劉全又趕了出去,然後捧起林易辰的臉問,“我是你們家孩子嗎?”


    “不是。”林縣官老老實實地回答,他們家的孩子他連看都不看,他不明白李懷熙為什麽這樣問他,看起來又不像生氣。


    “不是你幹什麽這樣親我?”李懷熙笑眯眯的。


    林易辰看看李懷熙的表情,懷疑他又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可是不容他多想,李懷熙就貼上來了,那張小嘴兒甜甜的、軟軟的,小舌頭還探進來跟著一起搗亂,林縣官一直‘守身如玉’,從來沒有過這種經驗,暈暈乎乎的就被李懷熙壓倒在了床上。


    幾分鍾之後,李懷熙騎在他身上,表情看起來有些氣急敗壞,林易辰知道原因,樂得肚子疼,“那些書看早了沒用,你要笑死我了,嗬嗬,嗬嗬……咳咳,你要笑死我了!”


    李懷熙起來踢了他一腳,“起來把衣服穿好!一會兒讓劉全看見,你縣太爺的臉往哪兒放?!”


    “也不是我脫的,這不都是你給扒下來的嗎?我還嫌冷呢。小狐狸,要不你變回原身試試?你要是能變成一隻大狐狸,晚上我心甘情願讓你壓!”林易辰笑著隔著衣服摸了摸李懷熙的小蛋蛋。


    “滾!”李懷熙拍掉了他的手,跳下床自己翻箱倒櫃的找回家要穿要帶的衣服。


    林易辰坐在床上,一邊整理衣服一邊笑,“你娘竟然整天擔心我壞你清白,我看我娘才應該擔心呢,你這要是長大了還了得?!這餘川書院我也是住了幾年的,當初我可沒在藏裏找到過這樣的好書,你在哪兒找到的?書呢?給我看看。”他懷疑李懷熙看了春宮一類的畫冊。


    “屁書!我給你畫一本你看不看?!起來,那邊不是有椅子嗎?坐椅子上去,讓人瞧著也像個正經人!”


    “我本來就是正經人。咱們還要在餘川住兩三天,我要到府尹大人那裏述職,你和劉全這幾天好好逛逛,這裏的年貨比咱們錦縣要精細,回去有拉貨的馬車,放不壞。”林易辰努力表現著自己的正經。


    李懷熙斜了他一眼,“我二哥回家了沒有?這可快過年了。”


    “好像還沒有,賬房先生每年年根底下才回府呢,不過我出來的時候縣學已經放假了,你大哥回家了。”林易辰整理好了衣服,不過還是坐在床上,床幔裏有股淡淡的李懷熙身上的味道,他有點兒舍不得離開。


    不一會兒,劉全抱著肥貓回來了,肥貓從劉全懷裏掙出來,跳到李懷熙肩膀上,壓得他一趔趄。


    李懷熙專心應付撒嬌的肥貓,轉頭吩咐劉全,“把衣服都帶上吧,明年就小了也穿不了,回去讓我娘收起來好了。那些小零碎不用帶那麽多,鎖好了就行,你上次送來的珍珠頭冠我不喜歡,太女氣了。”最後一句是對林易辰說的。


    “不喜歡你就不戴,那不是還有那麽多呢嗎?”林易辰不著痕跡的把弄亂的床單抻了一下,然後裝模作樣的坐在了椅子上,李懷熙扛著自己的貓去和段王爺、何大少道別。


    段王爺這次打算和同鄉一起坐馬車回去,他這個人平時非常節儉,朝廷發下來的月錢除了買一些額外的宣紙,他連硯台都是用自己的帶來的破的,這次也是同鄉再三表示幾個人合租一輛他才答應的。


    段王爺正在收拾回家的東西,看到李懷熙進來笑著問,“那是你哥哥嗎?他一定是非常想你了。”剛才他和李懷熙是一起進門的,林易辰隻是略微點了一下頭就抱著李懷熙進屋了,兩個人都沒說話。


    “他不是我哥哥,我們縣的縣太爺,我師兄。”李懷熙覺得林易辰很丟臉,看看段正淳收拾的行李,岔開了話題,“你這是要全拿回去?”段王爺把平時省下來的東西都裝上了。


    段正淳點點頭,“我家裏還有一個弟弟也在讀書,我把東西給他帶回去,也好給家裏省一點。”


    李懷熙想起自己床下的一大堆東西,書院發的被子、筆墨紙硯,他都用不著,他用的都是林易辰送過來的,書院發的東西還原封不動的堆在那兒,平時很占地方,於是這時候李懷熙難得的大方了一次,他很誠心誠意的問段王爺,“你們的馬車裏還有沒有地方?如果能裝得下,那你就等一會兒,我那裏書院發的東西我都沒用,你帶回去好了。”


    “他們都沒拿什麽東西,馬車裏有地方,你要是不用就給我吧,我不和你客氣了。”貧困版的段王爺很高興的接受了。


    李懷熙回屋把肥貓溫言好語地哄下來,然後自己趴在地板上把東西從床底下拽出來,想讓劉全再跑跑腿,劉全頭也不抬的擺手,“我這兒忙不過來,你自己去吧。”


    李懷熙氣得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自己拽著大包去送東西,訓了一年,劉全還是這樣沒上沒下的,除了嘴上會叫一聲‘公子’,其它一點兒變化沒有。


    何崇文背著手來到李懷熙屋裏,看到椅子上的林易辰,笑著見禮,“仁兄想必是懷熙的兄長吧,我住他隔壁,在下何崇文。”


    林易辰站起來還了一禮,“原來是何中丞的公子,久仰,在下林易辰,懷熙的師兄,剛好來餘川有事,順路過來接他。”


    “當年的探花郎?久仰久仰,家父說你的文章驚才絕豔,隻是當年吃了年紀的虧,屈就了探花,想不到懷熙竟然是你的師弟,怪不得,怪不得啊!尊師是哪位高人啊?”何崇文是個粗神經,到這時候剛想起來問李懷熙的師門。


    “恩師是雲隱先生。”林易辰笑著回答。


    “雲隱先生?!”何崇文激動了,“雲隱先生竟然在你們錦縣?當年我爹找了好久呢!”


    “找誰找了好久?”李懷熙從門口走進來,對何崇文說,“段正淳要給他弟弟往回倒騰點兒東西,你屋裏不是也有一堆嗎?找出來給他吧。”


    何崇文一拍腦門,“就是,我那兒也有一堆,易辰兄,你等等我,我一會兒就來,我們好好聊聊。”


    何崇文轉身出去了,李懷熙進來換下了身上的白色儒服,這衣服在冬天看起來冷颼颼的。


    林易辰站起來幫他係腰帶,小聲的在他耳邊抱怨,“你跟他還真不客氣。”


    “跟誰?”李懷熙有些奇怪。


    “何崇文!他的東西你做主就給出去了。”


    “小心眼兒的勁兒!你自己也在這裏住過,同窗好友之間還要客氣?你以為全天下的都像你似的對六歲孩子發情呢!”李懷熙小聲的訓了一頓林易辰,奪過自己的腰帶,係了一個漂亮的結。


    “誰對你發情了?早說了是意外了。”林易辰道貌岸然的坐了回去,劉全從來沒有給客人倒水的自覺,李懷熙這裏也沒有茶,林易辰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


    過了一會兒,何崇文又回來了,他是先生的腦殘粉,追問了好多‘雲隱先生’的八卦才心滿意足的回去了,而他們家的仆人已經等在外麵很久了。


    劉全也把東西收拾成了幾個歪歪斜斜的大包,林易辰從山下叫上來仆人,劉全一邊走一邊跟扛著貓的李懷熙抱怨,“他的仆人就在山下等著,也不說早叫上來搭把手。”


    “你不是不願意用嗎?”李懷熙斜了他一眼。


    “那都多久的事兒了,你還記著,早叫上來咱們早下山了,吃完了飯我還想去聽戲呢。”劉全翻著白眼,劉大管家的壯誌豪情在繁瑣的雜物裏耗光了,早就拋卻了最初的‘門第觀念’,這家夥端午的時候聽了一次戲,覺得好,這幾個月一直心心念念。


    李懷熙看看肉球似的劉全,第一千零一次的後悔,“我當初真不該簽你那張該死的賣身契!”


    “反正你是簽了。”劉全不以為然的回答,有沒有那張賣身契他也是賴定了李懷熙。


    在餘川住了三天之後,林易辰辦完了公事帶著李懷熙回了錦縣,路上下大雪耽擱了一天,李懷熙到家的時候已經臘月十五,還有兩天就是他妹妹的生日了。


    李龍早就到家了,一年不見哥倆都長高了不少,過完年李龍就十七了,李懷熙也將十一歲了。


    十七歲的李龍已經長了胡子,而且又黑又密,李懷熙怎麽看怎麽覺得別扭,追著讓他哥剃胡子,可是他哥不是林縣官,不聽他的,自己覺得留著胡子挺美,說什麽也不願意刮。


    “明年咱娘給你說親,要是女家的人過來相看,沒準兒以為你二十七八了呢!”李懷熙撇著嘴說。


    李龍摸著自己的胡子,得意洋洋的,“你少跟著操心!自己沒有的你就見不得別人有,小心眼兒。我跟咱娘說了,這兩年先不急著給我說親,明年的秋闈我想去試試,沒準兒就讓我蒙上了呢。”


    李懷熙聞言大為驚奇,“這可不像你啊,大哥,這回考試你沒用手絹?”


    “小瞧我,我想開了,明年不行我就再等三年唄,你不知道,縣學裏有好幾個三四十歲的老秀才呢,都是剛考上的,我這才剛幾歲啊。”李龍一副大徹大悟的樣子。


    李懷熙沒想到範進孔乙己們還有這等勵誌作用,不過現在離秋闈還有一段時間,李龍到底是不是‘大徹大悟’到時候就知道了。


    過完了小年,李虎也回家了,村裏的小孩開始零星的放些鞭炮,年關近了。


    李虎回家以後,哥仨拿上年禮一起去看望先生,李龍要順道請教一些功課,李懷熙要交作業,而李虎則是出門以後才知道呆在學堂裏有多好,心裏也很感念先生對自己的言傳身教。


    先生還是老樣子,不苟言笑的,可哥仨都看得出來,先生是很高興他們來的,雖然先生隻板著臉說了一句,“你們能來看我,我很高興。”


    高興的先生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示,指點了李龍的功課,又問了問李虎在外麵的情形,最後麵向了李懷熙,忽然問了一句,“《諍諫》裏,‘諫’之要義是什麽?”


    李懷熙知道這是要開始考校他了,先喝了一口水,然後開始侃侃而談,師徒兩個一問一答,足足考校了一個時辰,最後先生點點頭,又交給他一張紙,“不錯,這一張也是一樣,明年除夕之前過來。”


    李懷熙接過那張紙,看了一遍之後小心的收好,恭敬地說,“弟子謹記。”


    年前二十八這天,李成奎備好了東西,一大早帶上小兒子去給幾個親戚送年禮,


    送年禮最先到的是大舅家,姥姥見到日思夜想的外孫,高興得把攢了好幾個月的好吃的都給拿了出來,李懷熙也拱在姥姥懷裏一個勁兒的撒嬌,看看姥姥手腕上戴的大金鐲子,又檢查了頭上的金簪,他很怕被大舅母占了去。


    姥姥對外孫的小心眼心知肚明,笑著按住他的手,“你大舅母不要,她就是小氣點兒,不貪。再說,反正姥姥這些東西將來也要給她,她伺候姥姥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娘你大姨又都不缺這個。”


    “姥姥,您長命百歲的,別老算計這個,我爹給您買的料子呢?您又留起來了?”


    “沒有,姥姥還沒做呢,夏天不愛做活,這冬天我怕火星子濺到料子上燒壞了,開春我再做,來得及,我等著你程安表哥成親的日子再穿。”


    李懷熙想起端午時他娘寫的信,有些好奇地問,“程安表哥定的什麽樣的人家?端午過完聽我娘說要定親。”


    姥姥看看外麵,小聲告訴外孫,“沒定成,你表哥不幹,說心裏有人了,我看這孩子也是做夢,他的那些小心思我都知道,不能成。”


    “您說嚴櫻表姐?”


    姥姥吃了一驚,“你這個小東西怎麽什麽都知道,你娘說的?不能啊,那個馬大哈夏天過來給我過壽都晚了一天,讓我生了一天的氣!”姥姥否定了小女兒的可能性。


    李懷熙很為他娘覺得丟臉,趕緊往回拉話題,“我那年給您買簪子碰到程安表哥了,嚴櫻表姐頭上的櫻花簪子是我幫著選的。”


    “原來是這樣啊,你可別說出去,你表姐和你大姨說的是小姐妹送的,你大姨當初還說好看呢。”姥姥從火盆裏撥出幾個栗子,不讓快十一歲的外孫自己動手,非要親手給剝,一邊剝一邊接著說, “你大姨夫那個人你知道吧,那哪是個吃素的?咱們這頭的親戚他瞧得起誰啊,這麽多年我都沒怎麽見過他。”


    “我爹說送完了二舅三舅家的就去大姨家,我還沒去過呢。”


    “他們家門檻高,讓你爹心意到了就行了,你大姨夫說什麽都別往心裏去,他那個人鼻子裏落灰。”姥姥把剝好的栗子塞進外孫嘴裏。


    李懷熙一邊吃一邊笑,“我娘說大姨夫鼻子裏會接雨水。”


    “小機靈鬼。”祖孫倆一起笑了。


    二舅三舅和大舅都住在同一個村子,二舅不在家,在城裏給人家打家具還沒回來,二舅母一個人在家擺弄著一大院子的孩子,盆朝天碗朝地,爺倆撂下東西就出來了,二舅母追出來給李懷熙塞了一小袋花生,說是專給他留的,李懷熙聞了聞,都是炒好了的,很香。


    三舅和三舅母在院子裏打架,隔著院門就聽得一清二楚,李成奎苦笑著讓李懷熙去敲門,三舅過來開門,一看是這爺倆趕緊讓進了屋。


    三舅母的臉上有個五指印,有些不好意思的過來上茶,李成奎低著頭看自己的舊棉鞋,好像能從舊棉鞋上看出花來,這時三舅家的表哥程煥過來給姑父見禮,李成奎笑著和程煥聊了幾句,三舅母借口去做飯出去了。


    程煥比李懷熙大兩歲,轉過年十三,他在本村的私塾上學,讀得不好不壞,人生活得很沒有理想。程煥和李懷熙不熟,問了幾句書院的事兒兩個人就沒有話題了。李成奎想趕在天黑之前回家,所以略微坐了一會兒就叫上了兒子,哥倆分開以後都長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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