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比高這個故事算是完了,但是第二天我是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兒。


    合著馬呈呈神神道道地給我講了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什麽山向出馬仙,這都和蛇比高沒有半毛錢關係啊。我就在揣測,估計是說著說著連她自己都編不下去了,隻能扯些亂七八糟的來糊弄我。


    馬呈呈聽見我的質疑,無奈地解釋道:“你還是沒搞清楚我講的到底是什麽,服喪的地方是要找懂風水的師傅來選的,好風水的地最後被蛇給占了,你沒聽見我說那個多出來的棚子裏麵有兩個人嘛……那蛇攆鬼呢!”


    我一臉不滿意,“這我知道啊,那你神乎其神地講那麽多幹嘛?就當是起承轉合也接不上啊。”


    “我就說嘛……”馬呈呈一拍大腿,“我忘了給你說了,蛇比高這個事啊……”她神秘兮兮地繼續說到,“……就是當出馬仙的姑婆給我講的。”


    我眼睛一亮,“什麽?還有姑婆是出馬仙?”


    “你以為。”馬呈呈看我一眼,“姑婆是外鄉的,聽說算命特別準。”


    我應了一聲,心裏半信半疑,不過倒是有點莫名其妙的膨脹感,你想啊,這出去一說,我有個姑婆可是出馬仙,這多有麵子啊。扯皮都能多扯幾句。


    馬呈呈看著我又開口:“你記住啊,可別出去瞎嘚瑟。”


    我不置可否。


    馬呈呈看著道場下的竹林,表情變得有點高深莫測,“其實現在我都覺得後怕,那條蛇啊,我感覺它太有靈性了。要知道我在姑婆的書裏可看到……”


    我一聽她又要扯些我聽不懂的話,忙打了個哈哈打斷了她的話,“指不定它就是古精呢,看你小放你走,等你長大把你搶回去做媳婦。”


    馬呈呈狠狠給了我一巴掌,“沒大沒小,有你這麽和姐說話的嗎?”


    我就損她拉倒吧,這不就比我早出來一年嘛,還蹬鼻子上臉。


    其實我和馬呈呈關係還是很好的,雖然嘴上老是損來損去。不過流水的說辭鐵打的親,畢竟是一奶同胞的姐弟,說不要好那是不可能。


    下午馬呈呈帶著我們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去後山探險。


    後山就在外婆家的房後,說是山,其實也沒那麽高,從山腳下蜿蜒上去幾條小路。這個時候是寒假,路邊的草都枯黃發白,小路開闊了不少,很好走人。


    我們順著小路上去,看到一戶已經沒有人住的土房,土房是最老的樣式,位置在半山腰。


    土房的牆用泥混著麥稈夯實,在太陽光下,發灰的土牆裏麵的麥芯顯得金光熠熠。房上麵的瓦是最老的樣式,黑色的,頂上有很多野草。窗子是木格紙窗,窗台很高,木門已經發黑發禿。門上的門神對聯都掉色掉成花白一片,光禿禿的顯得很荒涼。


    這地方怎麽看怎麽像鬧鬼的老宅子,所幸我們隻是路過而已。


    一行人繞過房子繼續爬山,快到頂的時候我們在路上休息,從這裏看下去視線很開闊,有大片大片的土地。不過因為山本來就不高,而且小路走勢崎嶇,我們站的方位看不見山腳的房屋。


    表妹指著路邊一大蓬接近小半畝的枯草地,告訴我們這是虎子的娃睡覺的地方。


    這塊金黃色的枯草地草很高,密密麻麻顯得很蓬鬆,草叢深處有幾次壓痕。她說的虎子我知道,這是一戶搬走的人家留下的狗。那家人離外婆家很近。


    虎子和它的孩子不知道主人走了,它們還是守在門口,雷打不動。哪怕沒吃沒喝,哪怕風吹雨打。道場上的草枯了一茬又一茬,道場邊的花敗了一串有一串,大狗生小狗,小狗又生狗,一隻狗變成了一群狗。這群狗守著它們的家,等著可能再也不會回來的主人回家。


    第一次回到外婆家的時候,路過那家人,看著滿道場曬太陽的狗,我還好一陣唏噓。


    這下聽表妹這麽一說,我倒有點奇怪,就開口問她,“那些狗不是在那家人那守著嗎?”


    表妹搖搖頭,“虎子被人套走了。”


    我又問:“怎麽回事?”


    表妹繼續說到:“虎子太老了不認得人,看到陌生人都湊上去看,套狗的人一來,別的狗都跑了,就它跑到人跟前,然後就被套走了。”


    “那些人套狗做撒?”


    “肯定是吃狗肉了……然後小狗都不回去了,滿山跑,成了野狗……”


    還沒等我感慨一下,馬呈呈突然就說話了,她說:“這一塊地是熱的。”


    我回頭一看,她正蹲著用手試地的溫度,“剛走到這就覺得有熱氣,這地怎麽是熱的?”她轉頭問表妹,表妹和我們不一樣,她從小在老虎溝長大,對這比我們了解很多,表妹就說:“太陽曬的。”


    馬呈呈搖頭,“不可能,今天都沒太陽,這一塊地都是熱的,這麽暖……也不會是地熱吧。”


    “真是太陽曬的。”表妹又說道,“不然能是咋的咯。”


    馬呈呈還是一臉不讚同,我也蹲下去用手試了試,這一塊確實是熱的,想半天也想不出個一二三,隻能感慨道:“這些狗還真是聰明啊,這地方晚上多好睡啊,熱乎乎的。”


    沒在這停留多久,我們又繼續往上爬。


    山頂是一片樹林,小路越來越陡,走著直打滑,我開始嘟囔:“這得是什麽人走出來的路,這哪能走啊。”


    表妹接話,“這本來就不是人走的,這是狗走出來的。”


    我有點不樂意,“你說你這人怎麽盡幹些損人不利己的事兒?你罵你自己就行了,怎麽把我們也帶上?”


    馬呈呈一下子笑了出來,她走在最前麵,回過頭對我說:“人家說的是實話,這路真是狗走出來的,你看那前麵那麽陡,地都被磨得發光了,人腳能走出來嗎?肯定是狗天天跑跑出來的。”


    我尷尬一笑,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我知道我知道,這不開玩笑嘛。”


    馬呈呈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沒有戳穿,她那個眼神的意思就是‘你這小九九我還能不知道,行了不戳穿你。’


    我回給她一個感激的笑,看了看陡到接近直角的路,還有路盡頭的那個坡,心裏有點打鼓,連忙說:“這頂上也沒什麽意思,咱們不去了吧,前邊路那麽陡,川川也上不去。”


    川川是我們一群人裏最小的一個,他才七歲,說著他的名字我就環顧四周找他,這一看才發現川川早都不見了人影,當時就急了,連忙喊道:“川川人呢?不會丟了吧。”


    馬呈呈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往前看。


    川川的小個子都已經快翻過坡了,甩著腳丫跑得正歡。


    馬呈呈笑了起來,“你要是怕上不去,我在你後麵走就行。”


    我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


    想我馬宸龍堂堂男子漢,高三響當當的扛把子,這點小坡怎麽可能爬不過去?我隻是謹慎而已!這麽一想我就來了勇氣,立馬走到了隊伍前麵,弓著腰降低重心往上爬。


    爬了沒十分鍾就氣餒了,這走兩步退三步,猴年馬月才能翻上坡,回頭一看,卻發現馬呈呈一行人都不見了身影,我心底一涼。


    偌大的樹林空蕩蕩的,密密匝匝的樹擋住了視線,我突然就有些怕,連忙扯著嗓子喊他們,卻聽見馬呈呈的聲音從坡那麵傳了過來。她探頭看著我,我仰頭看著她,一股被耍的情緒油然而生。馬呈呈沒有注意到我的憤怒,她語氣喜悅,“你快來,看看我們發現了什麽。”


    我加大了聲音,“你們怎麽過去的?”


    “你右手邊有小路,快點上來。”


    聽她這麽一說,我往右邊一看,果然在草叢背後有一條小路,要不是我搶著往上爬,也不會錯過這條路。一想他們走了都不叫我,當時心裏就很不是滋味,恨恨地說道:“你們怎麽都不叫我。”


    馬呈呈憋笑,“看你爬得太投入不好意思打擾,你快點,我們在上麵等你。”說著她就縮了回去。


    “別啊,我叫了起來,你等等我!”


    我不敢再耽誤,連忙繞上小路,這條路果然很好走,幾下就轉到了坡後。


    大片大片翻好之後、顯得鬆軟又泛紅的土地映入我的眼簾,馬呈呈他們的身影正在不遠處,我連忙追了上去。


    他們的目標很明顯是不遠處一個廢棄的老房子,我趕上去,正巧聽見馬呈呈在給他們說故事,她講的是一件老媽在上學時期遇到的事。


    老虎溝沒有學校,最近的學校在距離外婆家大概六裏地的街上。當時我媽上學,因為路遠要起得很早,一個人又怕,總是會找同伴一起走。


    有一天早上,她照常去上學,天還沒亮。走到同伴家門口的時候正準備叫同伴的名字,卻突然聽見了一陣聲音。


    嘚嘚嘚。


    這是兩個石板相互敲擊的聲音。


    清脆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著。


    來源正是院子外那顆高大的老槐樹。


    老槐樹很大,起碼得三個人才能抱住。


    她試探著叫了一聲同伴的名字。


    稍顯濃重的夜色裏,回答她的隻有不緊不慢的石板聲。


    天還沒有全亮,在迷離的夜色裏石板敲擊的聲音傳出很遠。


    她有點怕了,連聲叫同伴的名字。


    沒有人回答她。


    她認定是同伴躲在老槐樹後麵嚇人。明明知道她膽小還嚇人,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氣從心底起,當時就決定不叫同伴自己走。


    當氣喘籲籲地翻過一個坡的時候,她看見了前麵同行兩人中一個熟悉的背影——


    赫然是那同伴。


    她連忙追上去問同伴走得怎麽那麽快,同伴倒是一臉歉意地告訴她因為被人催得急,於是自己就先走了,所以——


    那躲在老槐樹後敲石板的到底是誰?


    寒冷的早晨她活生生驚出了一身冷汗。


    馬呈呈笑眯眯地講完這個故事,帶領我們繞過了那個老房子的院子,隻見——


    院子前赫然有一個老槐樹。


    我雖然後來搬到縣裏住,但小時候還是在農村長大的,上樹掏鳥窩的事可幹了不少,當然能認出來槐樹長什麽樣子。


    馬呈呈笑盈盈地停住了步子,看著我們正準備說話。


    她將將張開了嘴——


    嘚。


    槐樹後突然響起了清脆的敲石板聲。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


    馬呈呈的笑卡在了臉上。


    不緊不慢的脆響一下連著一下。


    說說笑笑的氣氛一下子冷了起來。


    我感覺自己汗毛倒豎,一陣涼氣連著尾椎直直蔓延上來,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馬呈呈卻往前跨了一步,我看見她皺著眉,看著老槐樹眼睛裏有好奇。


    她開了口,“我要去看看。”


    這話我一聽,當時心就涼了,連忙拽住她,“走……走吧……你……沒看電影裏怎麽演嘛……這……這一過去就會被怪東西弄死的……別作死了……快跑吧……哎呀!”


    我再一看周圍,哪裏還有表妹他們的影子,遠遠隻能看見他們奔跑的身影在樹林裏若隱若現。


    我心裏暗罵一聲,再一看馬呈呈,她很固執地站著不動。這畢竟是親姐,我也不可能真就丟下她自己跑,聽著一陣一陣的敲石板聲急得我聲音都帶著哭腔,“姐,跑吧。”


    馬呈呈有點動搖了,但嘴裏還是說:“不可能這麽巧,我才說完故事就這麽應景,這肯定是有人惡作劇。”


    “姐!”我吼她,“我們回去說行不行!你跟我走!”


    “我……”馬呈呈又看了一眼老槐樹,看著我一臉無奈,她眼神裏有掙紮,歎了口氣還是轉身往山下跑去。


    下坡的時候我連減速都顧不上,一口氣跑到了山腳才停了下來。


    馬呈呈彎著腰,用手撐著膝蓋喘氣,說話也有些斷斷續續:“這……肯定……是……惡作劇……呼……不是……什麽古精……”


    我摸摸自己臉上冰涼冰涼的汗,知道這起碼有八成是嚇出來的,搖了搖頭,“你自己都能看見那些東西你還不信這些?”


    馬呈呈給了我一個白眼,“哪能這麽巧?我說的故事雖然是真的,但是我哪知道是哪啊,媽又沒給我講具體地方,我就是看到槐樹,才會突然想給你們講的,這還能說曹操曹操就到?”


    “那它就是這麽巧,你不服能怎麽辦。”我搖搖頭,“回家吧,剛才真是太嚇人了。”


    馬呈呈有些遺憾,“可惜沒看看槐樹後麵到底有什麽。”


    聽她這麽一說,我當時就覺得頭皮一陣發麻,“馬呈呈我給你說,我看的小說裏可說了,槐樹槐樹,槐拆開可就是木鬼,此木招鬼你知道不,這些東西別人躲都躲不掉,你還想去看?你知道嗎,那電影裏死的人可都是像你這樣作死把自己做死的。”


    馬呈呈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座山。


    當我們回到家的時候,表妹他們已經回來了好一陣,見我和馬呈呈回來,他們齊齊圍上來問長問短。


    馬呈呈出乎意料地沉默,我有些擔心她,就問到:“你是不是又看見什麽了?”


    她搖搖頭,臉上的表情很凝重,“恰恰相反。”


    我有點不理解,“那些東西看見你了?”


    馬呈呈聽我這麽一貧,一下子笑了出來,“我隻是想說我什麽都沒看到。”


    我撇嘴,“這不是挺好的。”


    馬呈呈臉色又沉了下去,“那座山別說看到什麽,我就是連雞皮疙瘩都沒起來過。”她表情更凝重,“你知道的,我一路過墳地就會不由自主起一身雞皮疙瘩。”


    我點頭,“知道。”


    她搖了搖頭,“我沒記錯的話,我們上山可路過了不少墳。”


    我聽得心裏越來越沒底,那座山在我的眼裏也越來越顯得迷霧重重。


    莫名其妙就好像有地暖的荒草地;連續被廢棄了不止一棟的舊房子;突然石板聲乍起的老槐樹;以及讓馬呈呈感覺不到的墳地。


    那座山就安靜地佇立在外婆房後,和別的山沒有任何差別。


    我有些不安地說出了自己的發現,包括暖地、墳地、舊房子和石板聲。


    表妹若無其事地開了口,“誰說的,那個山上有人住呢。”


    我和馬呈呈對視了一眼。


    馬呈呈問她:“那些人怎麽不搬走呢?”


    表妹搖頭,“他哪有錢啊,窮死了,到現在還是光棍。”正說著,門外有人叫她,表妹顧不得和我們說話就跑了出去。


    我看了一眼馬呈呈。


    她看著表妹的背影,眉頭皺得很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窗外突然起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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