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郡,戰火創傷之後,千瘡百孔。


    而經過月餘時間,在一郡主官陳朝年的帶頭下,也算是將那陰霾稍稍驅散了些許,雖說外表上還是能一眼看出,不過起碼大致看上去,也有了幾分生氣的樣子。


    曾經染盡血跡的雄偉城牆上,小雨點滴落下。


    秋季的第一場雨,清爽間又帶著些許涼意,綿綿延延,雖不算大,但滴答滴答的落在地板上麵,還是能讓人聽清其中發出的脆響。


    陳朝年一襲長衫,走出屋門,看著那不遠處天色昏暗的天空,麵色似有些悵然。


    一個多月過去,他的心神還是沒有從之前的戰役中緩過神來。


    雖說守住是守住了,但整個大郡下轄範圍內的百萬百姓,近乎沒了個兩三成。


    那可是,足足十幾二十萬的生靈啊!


    這還是記錄在冊的百姓人數,還有些隕落在北蠻鐵騎兵鋒之下,事後連一絲痕跡都找不到的人,更是數不勝數。


    而這一切,沒有誰比他這個雁門郡守感觸更深的了。


    畢竟,這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現的事故,那戰局結束後,傷亡反饋上出現的一道道死亡數字,對於他陳朝年來講,就如是尖刺刺入心懷般痛楚,直至如今都不能釋懷!


    “王爺,北蠻犯境,十數萬百姓葬身荒野,冤魂衝天不散,我等何時才能馬踏草原,報此大仇?”


    北涼鐵騎星夜兼程,大破五萬金狼鐵騎,雖是大勝,可實際上卻是兩敗俱傷。


    在洛離凱旋歸來之時,陳朝年曾與這位名震天下的北境之王,有過短暫的對話。


    而那時候,麵對他沉痛的詢問,當時身披玄甲,渾身血跡斑斑的英武青年,是這樣回答他的。


    “北涼州為兩國邊界,雙方之間可謂是血海深仇。”


    “眼下本王深陷兩難之局,一步走差,就將是萬丈深淵,但雁門之仇,涼州之恨,葬身家國的袍澤與百姓之怨,皆不能不報之。”


    “因此,待我北涼舉兵,解大夏之困後,吾定當提劍跨馬,兵出山海關,北上逐草原數千裏,一路打到那大漠邊緣,叫那金狼可汗提頭問罪於本王麵前!”


    “此誓,無人可鑒,但我北涼州數萬萬生民與冤魂,皆可為證也!”


    那鏗鏘有力,帶著堅定與肅殺的誓言話語,直至今日還回蕩於陳朝年耳畔,就如昨日剛剛允諾下來的一般無二。


    “北涼大軍,現在到哪裏了?”


    撐著油紙傘,看著眼前走入府內的親衛,陳朝年輕聲開口問道。


    “回稟大人,王爺舉十五萬大軍自北涼境內出發,一路過武威、建安、丹陽三郡,聲勢赫赫,現在已至陽平下轄範圍,不日之後,就將重回雁門!”


    雨水淅淅瀝瀝,滴落在堂前青石板上。


    “到陽平了?那快了。”


    “怎麽樣,本官寄給長寧的那封族信,有沒有送出去?”


    聽到親衛的回聲,陳朝年計算著路程,這才點了點頭,繼而又詢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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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是寄出去了,可大人,你至於做的這麽絕嗎...?”


    “族長位列朝堂太師之位,即使他日王爺兵敗,亦能保你性命不失,可你卻一封書信自己斷了家族關係,若是之後有所差池...”


    聽到眼前儒雅書生的話語,這親衛似是有些顧慮。


    作為跟隨陳朝年十幾年的心腹,他這些話語都是設身處地之下,為自家這位少年時的公子考慮的。


    本來在他的印象裏,自家大人處事一直都是極為周密,很少有以身涉險的情況發生。


    但自從在這北涼任職一郡主官後,一切卻都慢慢改變了。


    “不必如此瞻前顧後。”


    “大夏這些年來,確實是有些爛到根子裏了,這樣的王朝,就算是苟且活下去,又有何意義?”


    “有時候,看不到希望的火光,才是人生最為可悲之事。”


    “既然王爺願意做這第一個站出來的人,那總有人要選擇去跟隨。”


    能在邊關告急之際,仍然選擇第一時間親自前來馳援,洛離這位北涼王,對於底下眾生的情分,足以見得一二。


    光憑此點,陳朝年就願意舉身家性命跟隨,哪怕人頭落地都在所不惜。


    即使他的實力綿薄無比,但整個涼州像他一般所想之人,卻決計不會太少!


    正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在真正塵埃落定之前,沒有任何人可以斷定曾經渺小的微塵,就不能成為那席卷天下的風暴源頭!


    不過是乘風而起,去走上一遭罷了!


    “自古以來所有的變革,從來都是要付出鮮血的。”


    “北涼州地處邊塞,北涼王雄踞十年,整個涼州的變化,這雁門的一草一木,我看的都非常清楚。”


    “所以今日所作所為,來日,我也定當不悔!”


    收起油紙傘,在那後方親衛驚呼聲間,這個江左陳家青年一輩的英才,突然迎著雨幕走出院落回廊。


    大雨傾盆,長衫書生迎著雨幕,放聲大笑!


    ...


    天涼了,雨水不停滴落。


    扶風縣城,燕刀門的道場上。


    梁華坐在屋內,看著不過短短月餘,便已老態盡顯的梁仲儒,心中有些憋悶。


    “怎麽,舍不得我這個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頭子?”


    床榻上麵,看著麵色似是有些不忍的大徒弟,梁仲儒並沒有那種死亡前夕的覺悟。


    至少,還有閑心來調侃眼前的弟子,可以見得他的心情,應當還算是不錯的。


    “你老自己都說過,生老病死,不過人間常態罷了,我若是不能看開的話,豈不是思想覺悟連你都不如?”


    本來心中心結難舒的梁華,乍一聽到老者虛弱中帶著些調笑意味的話語,不知怎麽得,嘴角就勾出了弧度,隨後笑著回了一句道。


    “咳咳,你小子...”


    明明已至中年,但那股不服輸的勁頭還一如往昔。


    這倔脾氣,忒像自己年輕時候了。


    老者心中暗暗想到,隨後輕咳兩聲,將本來準備懟出去的話語收了回來。


    算了,由他去吧。


    不過有些事情,還是需要叮囑一下的。


    “我聽說,眼下北涼諸事已畢,王爺盡起了十五萬大軍,正準備一路南下,往夏京長寧而去?”


    “嗯。”


    “你去幫一下吧,畢竟於情於理,他都是我燕刀門和整個扶風的恩人。”


    “...”


    “放心,老夫這身子骨還挺得住,起碼再撐個年把不是問題。”


    “我希望能在來年開春之季,聽到北涼大勝凱旋的消息,如何?”


    “...好。”


    外界雨水嘩啦。


    屋內,一臥在床榻之上的老者,和那下首侍立的弟子,操著熟稔的語氣,輕聲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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