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器口橫街,川隆達貿易商行重慶分號。


    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站在門口,手裏還提著一個包裹,風塵仆仆的樣子,像趕了很遠的路。


    商行門口右邊的粉牆上,還貼著招聘業務員和夥計的啟示。門口人來人往的,顯得還是很熱鬧,這個學生模樣的人也跟著走了進去。


    走進商行大門,裏麵是一個寬大的院子,堆著很多貨物,大都是瓷器,鐵器。在院子的角落,還用比較少見的帆布遮蓋著一堆東西,從沒有被完全遮蓋的木箱上麵的洋文可以看出來,裏麵裝的竟然是洋酒。


    這家商行是一個四合院的格局。正房是商行的老板和經理的辦公室。左右兩廂,是職員的辦公室和倉庫。


    這時有一個職員模樣的人,對這個學生喊道“嘿,那位,你是來幹什麽的?”


    那個學生連忙答道“這位先生,我是來見工的。”那職員上下看了他一眼說“跟我來吧!”


    這個學生跟著職員來到了正房裏。裏麵有兩個人,都四十來歲,一個經理模樣的人看到有人進來,對另一個坐著抽煙的人說道“何老板,又有人來了。”


    何老板點了點頭,麵無表情的說了兩個字“看看。”


    ◇◇◇


    那個經理手裏拿著一封已經打開的信封,對那個學生笑著說道“程漢生,原來你是度廬的外侄啊,怎麽不早說,你老家和我們總號就在一條街上。”


    程漢生也笑著說“是的,我小時候就常在那裏玩了,去年我剛從學校畢業的時候,還在商行短時間上過幾天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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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經理說“漢生,看你是從重慶高級工業學校畢業的,還有些工作經驗,我看這樣,先去業務室吧!”說著,他把目光轉到了在旁邊坐著,一直沒有發言的何老板身上。


    何老板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經理看何老板同意了,就站起身來笑著對程漢生說“漢生,走吧,我先帶你去業務室,先熟悉一下。”


    程漢生連忙站了起來,向何老板道別,何老板終於笑了笑,對他點點頭,說了一句話“好好幹。”


    程漢生忙回答道“謝謝老板!”心裏暗道,這老板可能有些喉疾,說話聲音很是沙啞生硬,難怪他不太說話。


    這個經理叫李德浩,是這家貿易商行的總經理,他也是璧山本地的人,老鄉見老鄉,天生就有一種親近感,所以他對程漢生顯得很熱情。


    李德浩帶著程漢生來到了右廂房的業務辦公室,路上他還經過了經理室和財務室,這才走進業務辦公室。


    一進門就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因為辦公室的布置和傳統國內商行不同,整體是與洋行類似的布置,整個業務辦公室裏麵有七八張辦公桌,最裏麵還有一張較大的桌子,李德浩說,那是業務經理的桌子,不過,這個經理並不在。


    那些辦公桌上放的不是傳統的賬本,而全是西式的文件夾,看樣子這商行的規模還不小。


    業務室裏坐著幾個業務員,都在埋頭計算著什麽。空著位置的應該是外出處理業務去了。


    李德浩給陳漢生安排了位子,並給在座的幾個業務員做了介紹,大家都微笑著點頭,不冷淡,也算不上很熱情。隻有一個叫曾幾何的業務員來到程漢生的辦公桌旁聊了幾句,原來他也是璧山人。


    程漢生坐在辦公桌前,想到自己從今天開始的商行業務員生活,不禁莞爾一笑。然後拿起剛才李德浩給他的一些業務資料看了起來。


    ◇◇◇


    軍統局審訊室。這裏和軍統局本部機關的辦公區隔有一段距離。這是一棟帶有地下室的兩層小樓,是軍統局臨時關押和審訊犯人的地方。


    這間審訊室是一間窗明幾淨的的房間,除了桌子椅子,別無他物。


    那個俘虜坐在椅子上,微微的低著頭,但是精神狀態經過這幾天的恢複,明顯比在寬仁醫院時好了許多。


    主審的人既不是行動處的於秋楓,也不是軍情處的林寒,而是韓鴻飛。


    其實林寒和於秋楓現在都不在軍統局本部機關。


    林寒最近幾天一直都呆在馬鞍山電訊處,而於秋楓則開始對警察局報過來的第一批名單中的嫌疑人展開初步的調查。跟隨她身邊去的是潘仁哲和陳大超。


    韓鴻飛盯著那個俘虜說“說說吧,這都好幾天了,你我天天見麵,比我見老朋友還勤,所以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那個俘虜一動不動。


    他看了那個俘虜一眼,又說“既然是老朋友,那就一起聊聊天吧!其實你也知道,這裏是軍統局,在這裏沉默不是金,進來這道門,不說話是過不了關的。”


    那俘虜身體微微抖動了一下,抬起頭來,看了韓鴻飛一眼,搖了搖頭,又歸於沉寂。


    韓鴻飛歎了一口氣,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突然說道“北海道的冬天,一定比重慶冷吧!不知道那些海鷗,冬天還飛不飛?”那個俘虜的手微微的顫動了一下,當然,這逃不過韓鴻飛銳利的眼睛。


    他繼續說道“我有一個日本朋友,是北海道的人,一個博學多才、風華正茂的人。”


    韓鴻飛仿佛陷入到對老朋友的懷念當中,充滿感情的歎息道“他是一個好人啊!可惜呀,戰爭,讓他早早的離開了人世。故鄉的父母、妻兒現在還在期盼著他的歸來吧!唉,他們注定會一輩子空等待了。”


    韓鴻飛轉頭看著窗外,嘴裏輕聲地哼起了一首舒緩的歌謠,從他略顯沙啞的嗓音中哼出來的曲調,竟然有一些蒼涼。


    晚霞中的紅蜻蜓啊/在姐姐的背上看見你,那是哪個年月啊/當年提著小籃,在山間梯田采桑果/難道這些都成為夢幻嗎?……


    韓鴻飛在自己的哼唱聲中隱約聽到日語的哼唱,他隨即用日語輕聲地唱起來:


    阿姐十五歲那年遠嫁他鄉/從此與故鄉再無音訊/晚霞中的紅蜻蜓啊/請你落在葦竿梢頭,停一停吧!


    韓鴻飛一直望著窗外唱完了這首歌,轉頭再看著那個坐在審訊椅子上的戰俘,他早已經是淚流滿麵。韓鴻飛剛才哼唱的時候,一直能夠隱隱約約地聽著他和自己一起把這首日本民謠唱完。


    韓鴻飛沒有再說什麽,揚了揚手,門外進來兩個看守士兵,把那個滿臉淚痕的俘虜帶了下去。


    韓鴻飛看著空空的審訊室,點燃了一根煙,走了出去,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樓道裏,還能隱約的聽到他嘴裏在吟唱“……阿卡托恩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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