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以後,杜翔再也沒給童希貝打過電話。


    元旦前,童希貝去了手機賣場,營業員熱情地接待了她,不停地給她介紹新款手機。


    童希貝看了幾款後,對營業員說:“其實,我是想買一款適合盲人用的手機,有好的推薦嗎?”


    營業員一愣,但畢竟做這一行也見識了許多不同需求的顧客,立刻說:“盲人比較適合用全鍵盤的手機,裝上讀屏軟件用,他們不適合用觸摸屏的手機,普通的12鍵用著也不會很方便。”


    童希貝覺得有理,就叫營業員給她介紹了幾款全鍵盤手機,最後,她選了一款價格適中的三星,其實還有更貴更好的,但是童希貝放棄了,她不是舍不得花錢,而是怕太貴重的話,那個人會不肯收。


    手機買回家後,童希貝郵購了一款正版的手機讀屏軟件,又去辦了一張sim卡。幾天後軟件到貨,她躲在房間裏把新手機連上電腦折騰了幾個小時,才研究明白。裝好軟件後,她用自己的手機給新手機發短信,然後調整新手機中讀屏軟件一大串兒的語速、語音、音調等設置,童希貝試聽了一下,最後選定了女聲語音。


    陽曆新年第一天的下午,童希貝晃去了shining coffee。


    咖啡館像任何一家小店一樣,做了許多節日裝飾,看著喜氣洋洋的,很溫馨。


    童希貝坐在阿嶽身邊,趁著沒人注意,把手機塞到了他手裏。


    阿嶽有些吃驚,他輕輕撫著手裏冰涼光滑的東西,問:“手機?”


    “對,送你的新年禮物。”這是童希貝能想出來的最好理由了。


    “……”阿嶽沒有動,童希貝湊過頭去,拉起他的手教他如何使用。


    “我已經幫你裝了讀屏軟件了,這是全鍵盤的,我告訴你都是什麽鍵……”


    童希貝的聲音軟軟的,語速很慢,語音很低,她沒有喝一口水,耐心地教了阿嶽一個多小時。


    “你再好好琢磨一下鍵盤表,我已經把我、唐飛和彎彎的號碼輸進去了,還設置了快捷鍵,你按這個,再按1,就是打我的電話,2是唐飛,3是彎彎……”


    最後,童希貝渴了,喝了口水後說:“你試試看啊,先打給我。”


    阿嶽聽話地摸起了手機小小的按鍵,童希貝看著他修長的手指有些不確定地按住了一個鍵,鼓勵道:“對,就是這個。”


    阿嶽按了下去,又摸到了1鍵,一按,童希貝的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是《夜的鋼琴曲5》,那是她為阿嶽特別設置的鈴音,她露出欣慰的笑,小小地拍了下手:“ok,就是這樣。”


    阿嶽也笑了,他微微低頭,手指還是摩挲著手機,問:“為什麽要送我手機?”


    “說了是新年禮物嘛。”


    “我都沒送過你東西。”


    童希貝抿唇微笑:“沒有啊,我生日那天你還為我彈琴呢,還給我調了一杯午夜星辰,你都送過我生日禮物了不是。”


    “那天,是你生日?”阿嶽的表情有些驚訝,還有些歡喜。


    童希貝點頭:“是啊,27歲了,老嘍。”


    “哪兒老了,我看你和彎彎也差不多大。”不知為何,阿嶽笑得很開心,他把手機放進褲子口袋,“謝謝你的手機,我很喜歡。”


    童希貝吐吐舌頭,傻笑:“我還怕你不肯收呢。”


    “你都服務到家了,不收不是不給你麵子麽。”阿嶽向她伸出手,“有手機和讀屏軟件的說明書麽?一起給我吧,我回去叫唐飛幫我看看,研究下怎麽用。”


    童希貝把包裏的手機包裝盒拿出來遞給他:“你有了手機,咱們出去玩的時候就不怕把你弄丟了。”


    “……”


    “啊!對了。”童希貝一拍腦袋,“忘了和你說,我們公司要給旅行社報名單了,需要訂機票,你得把你的名字和身份證號碼給我。”


    阿嶽沉默片刻,叫童希貝拿出手機,緩緩地報出了自己的身份證號碼。


    童希貝儲存下來,還偷偷地記下了他的生日,然後說:“大名兒。”


    “嶽明亮。”


    童希貝“倏”一下抬起頭來,阿嶽正懶懶地靠在沙發上,身上沐著一層冬日裏的陽光,他笑得很淡,“就是那個最普通的明亮。”


    “哦。”童希貝打完字,小聲說,“哎,你的名字還挺好聽的嘛。”


    阿嶽輕輕地搖了搖頭,微笑著,卻沒說話。


    童希貝把名單報上去以後,想著是不是該和旅行社說一下阿嶽的情況。


    她問辦公室主任要來旅行社的電話,打過去告訴那邊的外聯人員,與她同行的,是一個盲人。


    “是視力障礙,還是全盲?”


    “應該是……全盲。”


    “一點兒都看不見?”


    “是的。”童希貝硬著頭皮回答,她並不確定。


    “那恐怕不能讓他參團啊。”外聯人員很為難,“這個團不全是你們公司的,還有其他的散拚客人,殘疾人參團的話多少會影響行程,而且說實話,我們這行程也不適合盲人參加呀。”


    “不行!憑什麽呀!”童希貝想都沒想就叫了起來,“我會全程陪著他的,一步都不會走開!我保證他不會影響行程!他除了眼睛看不見,其他都很健康,年紀也輕,你們這樣子是歧視殘疾人呀!”


    “沒有沒有,我們當然沒有歧視,可是我們也要對其他客人負責不是麽,要麽這樣……”對方猶豫了一會,“如果你的朋友願意,我們可以出具一份免責協議讓他簽署,大意就是如果因為他的身體狀況而導致行程拖延,使同團遊客產生一定的損失,需要由你們賠償。然後,因為他的身體狀況而導致他本人受傷,所有的後果也都要你們自己承擔,這樣的協議,你們願簽嗎?”


    “簽。”童希貝咬牙切齒,“隻要能讓他去,我什麽都簽!”


    掛下電話,童希貝覺得非常生氣,原來殘疾人在社會上真的是很難立足的,哪怕隻是一次簡單的跟團遊,在有人全程陪同的情況下,都要簽下“生死狀”。


    於是,童希貝在心裏下定決心,這一趟雲南行,她一定要把阿嶽照顧得妥妥帖帖,爭取做到吃得好,住得好,玩得好,開開心心出去,平平安安回來。


    隻要有她童希貝在,就不會讓阿嶽掉一根毛!


    春節前幾天,shining coffee停止營業。


    童希貝最後一次去了店裏,和阿嶽約定了出遊碰麵的時間和地點。


    店裏已經沒了客人,服務員和廚師師傅也都回家過年,唐飛親自下廚做了幾個菜,和童希貝、阿嶽、彎彎一起提早吃了頓年夜飯。


    他們都喝了酒,喝得還有些多。四個人圍著桌子說說笑笑,舉著杯子用力碰杯,大喊“新年快樂”,童希貝心血來潮唱歌給他們聽,被兩個男人嘲笑打斷,還是彎彎為她解圍,給大家唱了一首輕快的英文歌。


    一直鬧到淩晨時分,彎彎早就醉了,蜷著身子睡在了沙發上,唐飛收拾了碗筷去洗碗,童希貝則嘿嘿笑著,靠到了阿嶽肩頭。


    她臉頰緋紅,滿嘴酒氣,睜著迷離的眼睛看身邊的男人。


    燈光昏暗,童希貝看到他下巴上的一圈胡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胡子已經有些長,早就不紮手,軟軟的,摸著還挺有趣。


    阿嶽的身體僵硬了一些,他捉住她的手,沉聲說:“別鬧。”


    童希貝嘻嘻直笑:“阿嶽,你本來長什麽樣兒啊?”


    “現在什麽樣,本來就什麽樣啊。”阿嶽的聲音很溫柔,卻有一點點自嘲。


    “我不信。”


    童希貝抬頭看他的大墨鏡,墨鏡嚴嚴實實地遮著他的眼睛,鏡片很大,顏色很深,童希貝根本就看不清鏡片後麵是怎樣的一雙眼。


    和阿嶽認識也有大半年了,童希貝從來沒見他摘下過墨鏡,即使在他家裏,他穿著卡通睡衣,還是會戴著墨鏡。


    童希貝輕聲說:“阿嶽,旅行社問我,你的眼睛是一點兒也看不見呢,還是有一點視力?”


    阿嶽的臉色沉了一些,隨後,他笑了起來,說:“一點兒也看不見。”


    “還能治嗎?”


    他緩緩搖頭。


    “不是可以角膜移植什麽的?”童希貝不死心。


    “治不好了。”阿嶽摸到她的手,用力地捏了捏,“別說這個了,我差不多也習慣了,隻是還沒完全適應,有許多事,還沒學會做。”


    “哦……”童希貝有些失落。


    她沒有再提起這個話題。


    第二天,彎彎回了上海,唐飛開車送阿嶽回嘉興,然後自己回湖州老家過年。


    童希貝的春節就此來到。


    春節裏自然要走親戚,幾乎所有人都會問起童希貝的個人感情問題,她隻是抿著嘴唇微笑,說自己也許緣分還未到。


    每次聚餐後,盧靜都會拉著童希貝的七大姑八大姨長籲短歎,然後再求她們給童希貝介紹幾個合適的男青年認識,盧靜說到童希貝已經在往28歲奔,那焦急的樣子好似世界末日就在眼前。


    童希貝坐在邊上裝淑女,在父親母親兩邊的親友中,與她一輩的兄弟姐妹要麽已經結婚生子,要麽就是還在讀大學,但就算是讀大學的表妹,過年時都帶了個男生回來吃飯,讓家長們驚歎不已。


    一大把年紀,卻還打著光棍的,隻有童希貝一個。


    她一直在與阿嶽發短信。


    阿嶽已經把新手機用得很熟,尤其是收發短信,語言簡潔,速度快,還幾乎沒有錯別字。


    童希貝告訴他雲南的天氣情況,叮囑他多穿點衣服,行李盡量輕便,反正冬天天氣冷,也不需要每天換外套。


    阿嶽回:知道,你好好休息,保持好狀態。


    童希貝回:喂,你回了家,你家裏人有沒有逼你找女朋友相親呀?大人過年時最喜歡聊這個了,我都快被煩死了。


    阿嶽回:一樣的,做自己就好。


    童希貝看著手機屏幕傻笑,想象著阿嶽聽著讀屏軟件裏機械的女聲讀出自己這些話時,臉上會是怎樣的神情,她回:你真的也被催了?


    阿嶽回:是,我年紀不小了。


    童希貝想了想,大著膽子打了一句話:咱倆難兄難妹啊,不如湊合湊合算了~


    鼓起勇氣按了發送鍵,她的小心髒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很久以後,阿嶽才回了一句:這種事,不能湊合。


    盧靜在邊上看著自己女兒低頭對著手機,一會兒發呆,一會兒傻笑,一會兒又垂頭喪氣苦著臉,心裏不禁起了一絲懷疑。


    年初三,童希貝起了一個大早,興衝衝地洗澡洗頭,換上新買的漂亮衣服,她背起雙肩包,拖起拉杆箱,興高采烈地出了門。


    對著爸媽的說辭,她是與閨蜜英英一起去旅遊,童大林和盧靜一點兒也沒懷疑。


    童希貝坐機場大巴到了蕭山機場,才發現自己來早了。


    在寬敞的候機大廳坐了一會兒,她忍不住撥了阿嶽的電話。


    這是他們第一次通電話。


    阿嶽接了起來:“喂。”


    聽到他手機裏的聲音,總歸與平時說話有些不一樣,童希貝覺得很新鮮:“阿嶽,新年好!”


    “新年好。”


    “我到機場了,你在哪兒呢?”


    “我也到了,你稍等……”一陣小聲音後,唐飛接起電話:“希貝,我是唐飛,我們在機場二樓的6號門,你呢?”


    童希貝站起來拉起箱子:“我過來找你們!”


    她匆匆忙忙地往6號門走,春運時的機場,人並不少,穿過來來往往的人群,耳邊是機場廣播不停歇的提示音,童希貝幹脆跑了起來。


    她終於見到那兩個男人。唐飛麵向著她,微笑招手。


    童希貝看到了阿嶽,起先,他是背對著她的,聽到她的腳步聲後,慢慢地轉過身來。


    他的頭發依舊長而淩亂,有些蓬鬆,有些卷,他的臉上依舊戴著一副大墨鏡。


    但是,他的臉卻是幹淨光潔的。


    唇上與下顎的一圈胡子都已消失不見。


    童希貝看得怔住了,剃掉胡子的阿嶽身材修長,臉頰消瘦,麵容清俊,他的鼻子很挺,嘴唇很性感,唇邊還帶著笑,即使看不見他的眼睛,童希貝也能感受到他是一個英俊、溫和又明朗的人,正如他的名字一樣――明亮,明亮,感覺是如此溫暖舒心。


    他穿著一件黑、灰、綠相間的厚款衝鋒衣,下穿黑色登山褲,腳蹬登山鞋,背上背著一個碩大的包,整副行頭像足了一個經驗豐富的驢友。


    童希貝驚喜地喊起來:“呦,這是誰呀!”


    阿嶽笑得很爽朗,露出一排大白牙,顯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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