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希貝趕到阿嶽家裏時,已經挺晚了。她拿鑰匙開了門,客廳裏漆黑一片,童希貝開了日光燈,光線驟亮,她一扭頭就看到阿嶽正端坐在餐桌邊。


    桌子上擺著幾個菜,是章大姐做好了的,這時已經涼了,童希貝一邊換鞋一邊說:“和你說了我回來晚你就先吃嘛,等我幹嗎,菜都冷了。”


    阿嶽站起身,手指掠過餐桌的桌沿,繼而又撫到了牆上,他慢慢摸索著向廚房走去,說:“沒事,一個人吃飯也沒意思。你洗個手,我去盛飯。”


    等到童希貝洗完手走出洗手間,阿嶽已經將碗筷骨碟都擺在桌上了。


    “吃飯了。”他對著童希貝側了側頭,又問,“今天加班?”


    “嗯,臨下班前突然被領導拖了一下,公車也等了很久。”童希貝撒了謊,走過去拉住阿嶽的手,輕輕地抱了抱他,“抱歉沒給你打電話,讓你等了這麽久。”


    “沒事,我就猜你一定是有事耽擱了。”阿嶽笑笑,與童希貝一起在桌邊坐下,開始吃飯。


    兩個人隨意地聊了幾句,童希貝講到自己最近的工作,因為有幾個工程剛開始接洽,地方又比較遠,所以她總是要在外麵跑,有時早上出發去工地,倒幾趟公車中午才能到,事情辦完回到公司直接就能下班了。


    阿嶽聽著她的抱怨,突然說:“希貝,我給你買輛車吧。”


    童希貝一愣:“買車幹嗎?”


    “有車方便一點,你有駕照嗎?”


    “有。但我還沒計劃買車。”童希貝很認真地和阿嶽算賬,“現在每個月工資拿到手是7ooo多,其中有35oo要還房子的貸款,還要給老媽15oo做生活費,剩下來的錢光是加油都不夠,我平時用什麽呀。至於年底那大筆的年終獎……”她嘿嘿地笑,“那是我給自己攢的嫁妝,不能隨便動的。”


    阿嶽笑著搖頭:“我是說,我給你買。”


    童希貝看著他,說:“我不要。”


    “也不買多貴的,十來萬的買一輛,代步用。”


    “說了不要了。”


    “希貝……”


    “行啦!”童希貝往阿嶽碗裏夾了一塊牛肉,突然覺得這時候正是談話的好時機,她稍稍想了一下措辭,就開了口,“先不要提買車的事了,我覺得,你還是先想想你將來要從事的工作吧。整天這麽待在家裏,也不是辦法。”


    阿嶽一下子就愣住了。


    幾秒鍾後,他說:“我的存款,還夠我生活一陣子的。雅*文*言*情*首*發”


    童希貝撇撇嘴,說:“存款總有用完的一天啊,就算是能讓你過十年,那十年以後呢?”


    她不給阿嶽喘息的機會,一鼓作氣地說,“我知道你每年還能從你爸爸留下來的畫廊和裱畫工作室裏拿分紅,那個數目也不會小,可你是個男人啊,你總不能一直都不工作的呀。以前你和唐飛開shining coffee,也都是唐飛和彎彎在忙,我都沒見你做過些什麽,真是虧唐飛勤快又聰明,要不然shining coffee早倒閉了,你這個老板也會落得血本無歸啦。現在,連shining coffee都要轉讓了,你就真的沒想過將來要做些什麽嗎?上次你還對著我那些大學同學說我們要結婚了,這樣子還結什麽婚啊,結婚後要生孩子,養孩子很費錢的,難道全要靠我一個人養家嗎?”


    童希貝說得腦門發汗,到了後來,她已經搞不清自己在說些什麽了。


    阿嶽明顯被她說得愣住了,童希貝的這一番言語,雖然有些亂,但也不是毫無道理,其實她說的這些事,阿嶽何嚐沒有想過,隻是不管怎麽想,總是沒有頭緒。


    哦……也不能算一點頭緒都沒有,幾天前,馮韻儀來家裏,不是對他說了一種可能麽。


    那真是阿嶽想都沒有想過的事情,眼睛瞎了,還能做雕塑?


    他承認自己當時的確有了一些衝動,很想去到法國,與那位傳說中的nathan見一麵,如果能感受一下他的工作場所、工作狀態就更好了。


    馮韻儀說,一切都不是問題,隻要阿嶽答應,她會立刻安排。


    似乎突然有了希望,一種朦朧的,難以言述的希望,那天晚上,阿嶽整夜失眠,可是到了後來,他又猶豫了。


    如果去到那邊,卻發現自己根本就做不了這樣的事,那種打擊是不是會讓人崩潰?


    阿嶽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接受自己終身失明的事實,潛意識裏,他已經將自己保護起來了,與童希貝相愛已經有些超出他的控製範疇,而現在,又有這樣一個關乎他未來走向的選擇擺在麵前。


    阿嶽承認,他膽怯了。


    真是沒有想到啊,他嶽明亮也會有膽怯的時候。


    童希貝看著阿嶽神情凝重的臉,她知道,他正在思考。


    這是童希貝想出來的策略,她不想正麵提到去法國的事,她想要激的阿嶽自己說出來。


    果然,阿嶽開口了:“希貝,你真的覺得我需要找一份工作?”


    童希貝立刻點頭:“當然!以後咱們有了嶽瞳,人家要是問她,你爸爸是做什麽的,她答不出來該多難為情。”


    “……”聽著她理直氣壯的口氣,阿嶽突然很想笑。


    嶽瞳……她記在心裏了呢。


    然後他真的笑了,他伸手摸到童希貝的手,輕柔地攥住,說:“希貝,有件事我沒有和你說,幾天前馮韻儀來家裏找我,其實,是想要叫我去一趟法國。”


    “去法國?幹什麽?”童希貝裝作吃驚地問,心裏想著,哎!上鉤了。


    阿嶽將事情簡略地講了一遍,童希貝聽完後,歡喜地說:“那很好嘛,你就跟著她去一趟啊,那個nathan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我覺得你跟著他一定能學到很多東西的。唔……也許你會變得比他還要厲害!”


    阿嶽卻搖起了頭:“我沒把握。我現在……一點都看不見了,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做好。”


    “一定可以的。”童希貝握緊了他的手,“阿嶽,我相信你。”


    阿嶽卻還是神情失落,唇邊泛著苦笑:“希貝,你想得太簡單了。就算我能像nathan一樣繼續進行雕塑創作,法國和中國的情況也是不同的,那裏藝術氛圍很濃厚,對各類藝術家寬容又理解,能給藝術工作者很好的工作氛圍,而中國呢?盲人雕塑根本走不來商業路線,純藝術的創作,又怎麽能為我帶來收入?”


    童希貝毫不在意:“你會不會想太多了,先去一趟看看嘛,實在不行就回來好了。”


    “……”阿嶽沒有再說話,童希貝也就噤了聲,沉默了一陣子後,阿嶽拍拍童希貝的手,“好了,不說這個了,先吃飯吧。”


    “哦……”童希貝捧起飯碗,默默地扒起了飯。


    第二天早上,童希貝接到了馮韻儀的電話。她簡單地說了自己和阿嶽的對話,馮韻儀說:“他說的也有一定道理,畢竟對於盲人雕塑,我自己也覺得挺難以置信,雖然我與nathan認識了一年多,我也從沒實地見過他工作時的樣子。但是無論如何,這是一個機會。我參觀過nathan的個人作品展,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作者是個盲人,我是怎麽也不會想到那些充滿張力的作品是出自一位失明人士之手。所以,我覺得阿嶽很有必要與nathan見一麵。”


    童希貝讚同地說:“我明白,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說服他的。”


    掛下電話,童希貝垮著肩膀歎了口氣,該怎樣勸服阿嶽呢?


    童希貝感覺得到,其實隻差一點點,阿嶽就會鬆口了,這時候她需要做的,就是讓他下定決心,走出最後的一步。


    這時,童希貝被辦公室幾個女同事的聊天話題吸引。


    她們嘰嘰喳喳地在討論,童希貝的腦子裏就冒出了一個主意。


    她隻是在轉椅上呆了幾秒鍾,就拿起電話撥給了蘇曉娜。


    童希貝向公司請了幾天假,當然,是瞞著阿嶽的。


    十月的最後一天,周日,童希貝纏著阿嶽撒嬌,說要出去約會。


    阿嶽自然是答應的,午飯後就和童希貝一起出了門。


    他們先去看電影,因為阿嶽眼睛失明,他們放棄了一部視覺音響效果都奇佳的好萊塢大製作科幻片,轉而挑選了一部小清新愛情電影。


    這部電影不熱門,小廳裏人很少,童希貝和阿嶽挨在一起,捧著爆米花,喝著冰可樂,倒也愜意。


    電影對白不少,很多對話還挺有趣,阿嶽甚至不需要童希貝的講解就能弄明白,時不時地和全場觀眾一起大笑出聲。


    從電影院出來後,童希貝拉著阿嶽逛了會兒商場。


    秋裝賣得正火,她給阿嶽買了好幾件毛衣外套長褲,又替童大林和盧靜各選了一套衣服。她自己什麽都沒有買,阿嶽問了她,童希貝就笑笑說自己衣服多,不想買。阿嶽不答應,童希貝隻得去選了一件珍珠白的小西裝。


    出商場時已是晚飯的飯點,童希貝拉著阿嶽去一家正在舉辦美食節的五星級酒店,吃了她垂涎已久的墨西哥風味自助餐,童希貝興致高昂,還點了一瓶紅酒,與阿嶽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到見底。


    整整一天,童希貝沒有和阿嶽提過去法國的事,阿嶽自然也沒說。


    酒足飯飽後,兩個人打車回家,阿嶽隻是被童希貝帶著走,他以為她是送他上樓,沒想到童希貝牽著他的手在一個地方站定了。


    周圍有汽車的聲音,還有各種商鋪,行人也不少。


    似乎連風的動向都是有跡可循的。


    多麽熟悉的地方……


    阿嶽皺眉,童希貝已經拿鑰匙開了鎖,然後,推開了shining coffee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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