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年二月,河南,汝水北岸,葛陂(今河南省新蔡縣北)。


    汝水現在還在,改了名字叫汝河,是淮河的一個重要支流,由西北而向東南。在生態環境沒有被破壞的當時,位於汝水下遊的葛陂水陸交通便利,地理位置優勢格外明顯。


    洛陽之戰後,石勒在那裏駐軍。


    西晉滅亡了,對匈奴漢國來說,剩下的事情就是掃蕩晉朝餘孽。進而占領中原,經營關中,橫掃江南,然後一統天下。然而關中有了劉曜,石勒的任務,就是向南,渡過長江,攻克建業,捉住鎮守江南的琅琊王司馬睿,然後將整個江南地區劃歸匈奴漢國的版圖之下。


    於是,葛陂成了石勒屯兵備戰的最佳選擇,石勒在那裏安營紮寨,征稅造船,準備著入淮河渡長江,兵鋒直指建業。


    宏偉的計劃,優秀的將領,最精銳的士卒,攜苦縣、洛陽勝利之威勢,沒有人懷疑石勒的勝利會如手到擒來般簡單。在當時,連司馬睿都相信自己敗亡之日不遠。


    但很不幸,石勒遇上了大雨,而且是三個月不停的大雨,天公不作美,誰能奈之何?總之,石勒和他的大軍在連綿的雨水裏足足泡了三個月。


    果真好大一場雨,及時雨。


    和人鬥,石勒是勝利者,抓住了苟晞,消滅了王彌,以後還會鏟除王浚和劉琨;和天鬥,石勒卻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疾病瘟疫,沒吃沒喝。還沒開始真正的戰鬥,石勒的軍隊就已經損失過半了,現在我們把這種情況叫做“非戰鬥減員”。在那個醫療衛生條件惡劣到一個小小的感冒發燒就足以要人性命的年代,石勒的軍隊在大自然麵前的抵抗能力,我覺得,有一個詞是最好的概括:聽天由命。


    如果信命,我們真的可以相信,其實,是上天在保佑大晉王朝命不該絕。


    古人的戰爭是很有講究的,出兵作戰要看是否占據天時、地利、人和等條件,三者齊備,軍無不勝。對石勒而言,卻是另一番景象了,麵對長江天險,先失地利;三月大雨,再失天時;至於人和,沒有吃的,沒有後勤保障,所謂人和,空話而已。


    石勒進無可進。


    那麽撤退呢?


    上一年,石勒兼並了王彌,這在匈奴漢國叫同室操戈,對劉聰而言,未經請示,擅殺朝中大將,石勒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再多的封賞也掩蓋不了石勒和劉聰之間的裂痕。石勒若是就此灰溜溜的退回去,那麽劉聰隨時有可能舊賬重提,隻需要一個小小的示意,在朝堂上就會有人站出來和石勒深刻探討有關於王彌之死的每一個細節,到那時,一切也就由不得石勒自己。


    前有強敵,後無退路。陡然間,石勒從不斷地勝利中陷入了絕境。


    在問張賓之前,石勒很想聽聽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將軍們的看法。畢竟,石勒很有自己的心思:除了張賓,我帳下就沒有能人了嗎?


    當年隨著石勒一起打家劫舍的“十八騎”,此刻已經成了石勒軍中骨幹將領。老兄弟最可靠,石勒向他們投去了詢問的目光。


    沒人說話。


    右長史刁膺上前,沒辦法,職責所在,幹的就是出謀劃策的活。“咱投降吧!”刁膺滿臉都是深思熟慮後的凝重。


    石勒很無語,這就是我的肱骨之臣?


    “十八騎”的老弟兄們終於耐不住壓抑的氣氛,開始說話,“請各將三百步卒,乘船三十餘道,夜登其城,斬吳將頭,得其城,食其倉米。今年要攻破丹陽,定江南,盡生縛取司馬家兒輩”。


    其實就是說打算去偷襲。沒吃的了,搶點糧食好吃飯,至於“破江南,定丹陽”之類的話語,吹吹牛皮壯壯膽而已,哪裏是撥弄一下嘴皮子就能夠實現!這是一條爛計,但至少比建議石勒去投降聽著提氣。


    石勒看了看坐在一旁很是淡定的張賓,這個家夥總是在關鍵時候能想出絕好的主意來,看來,還得指望他了。


    “張賓,你怎麽看?”石勒滿是期待,這個人接下來的言語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張賓起身,見禮,然後說出了下麵這段話:


    將軍攻陷帝都,囚執天子,殺害王侯,妻略妃主,擢將軍之發不足以數將軍之罪,奈何複還相臣奉乎!去年誅王彌之後,不宜於此營建。天降霖雨方數百裏中,示將軍不應留也。鄴有三台之固,西接平陽,四塞山河,有喉衿之勢,宜北徙據之。伐叛懷服,河朔既定,莫有處將軍之右者。晉之保壽春,懼將軍之往擊爾,今卒聞回軍,必欣於敵去,未遑奇兵掎擊也。輜重逕從北道,大軍向壽春,輜重既過,大軍徐回,何懼進退無地乎!(《晉書·石勒載記》)


    這段話在曆史上被稱為《葛坡對策》,對石勒的戰略決策重要而深遠。在對策中,張賓首先駁斥了投降的可能性,指出石勒是西晉滅亡的罪魁禍首,投降絕對不會受到原諒;其次,張賓指出石勒的應該把發展重點放在華北,特別是重鎮鄴城;最後,張賓對撤退的可行性進行了認真地分析,認為晉軍隻求自保,不會追擊,所以可以安全撤退。


    石勒接受了張賓的計劃,率軍北還,並把經營的重點放在北方。


    定國安邦之策,從石勒所在時代算起。五百年前,韓信向劉邦進獻“漢中對策”,一番談話,劉邦與霸王項羽征戰五年而不氣餒,百敗之後終成天下一統;一百年前,諸葛亮向劉備獻《隆中對》,後來劉備就有了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基業;千年以後,李善長向朱元璋獻九字真言:“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在元末英雄輩出的時代,朱元璋靠著這九個字最終蕩清環宇,再造中華。


    對石勒而言,張賓這個建議的作用並不小於它們,當時還沒有李善長,沒有“九字真言”,於是,曆史上把張賓的《葛陂對策》與韓信的《漢中對策》及諸葛亮的《隆中對》並稱為世間三大奇策。從此,專打遊擊戰的石勒開始著心建立屬於自己的根據地,開始了從流動的運動戰向有根據地有後方的割據勢力發展的戰略轉變。


    或者說,張賓的這一席話,使石勒從一個匈奴漢國的打工仔真正轉變為了為自己打工的創業者。即是從獵狗變成了獵人,打獵,並且占有獵物。


    北返的道路很艱難,漢人學會了堅壁清野,沒有補給的石勒軍隊甚至發生了士兵們“互吃”的慘劇,但終究刀槍在手,石勒一番猛搶,既解決了敵人也解決了補給。一陣披荊斬棘之後,石勒來到襄國。並以此地為根基,開始了為自己四方征戰道路。


    劉聰有沒有察覺石勒的異常?


    沒有。


    在313年,廷尉陳元達曾專門就石勒有異心這事向劉聰作過匯報,但床上運動做多了的劉聰早已失去往日的敏銳。石勒有捷報頻傳,石勒有謙辭卑禮,為什麽還要說石勒有反心?斬殺王彌嗎?要知道,那也是事出有因。


    劉聰並不相信,一直以來為匈奴漢國出生入死,始終戰鬥在第一線的石勒會突然反戈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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