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已到深夜,僅僅幾家24小時營業的超市開著燈,大家小巷早早入睡,而繁星還在掙紮著眨著眼睛。


    張涵清猶豫了一下,微微咬了咬嘴唇,似乎他們都在注視著她,突然間感到不知所措。“枉你還是受過清規戒律的佛女!今晚讓你心服口服。”


    大樓頂上的空氣已經被凝固了,張涵清摸了摸腰間一個黃色的包包,很常見的女士錢包,可取下錢包則能看到上麵印有大大小小很多的八卦圖案,還有些奇怪的符號,應該是法器吧!她迅速掏出包,道一聲“解!”拉開拉鏈,就有一道道藍色的光閃了出來,而呈現在地麵上的則是四個略透明的人,瞬時感覺空間變得十分擁擠,他們一個個垂頭喪氣似的耷拉著腦袋,但似乎注意到前邊的羅刹女正瞪著眼睛,紛紛慌張地躲向張涵清的身後。


    “這些是鬼魂嗎?”烏鴉鬆開女孩的手,驚訝地說道。


    “這就是你們道家的宿魂袋嗎?關在這裏麵估計也是很不好受吧!”羅刹女交叉抱於胸前,譏笑道。


    “為了揭發你,他們應該是心甘情願。廢話少說,”張涵清一個很瀟灑的姿勢轉過身來,“誒!?你們有什麽苦楚盡管說出來,不要有任何忌憚!”說著又瞪了瞪羅刹。


    瘦小的鬼魂們應該是被張天師嚇唬到了,一個個又向後退縮了一步,隻有那個酒鬼恭敬地向烏鴉鞠了一躬,烏鴉也是尷尬地笑了笑。


    “哎?有本天師做主,你們不用怕,把之前跟我說的再說一遍,我要當麵質問這隻羅刹。”張涵清雙手叉腰,氣勢洶洶的樣子。


    然而,許久已過,卻無一鬼開口。他們像是來天台觀星的天文愛好者,一副很嚴謹的樣子,令人忍俊不禁。


    突然,張涵清抬起劍,指向畏畏縮縮的酒鬼大叔,眼間發著寒光,“說,”隨之手上的“嗖”發出聲響,隻見那酒鬼瞬時癱軟在了地上。


    “看來張天師是要嚴刑逼供啊!”羅刹女不知什麽時候又點了一支煙,吞雲吐霧。


    張涵清此時顯得很被動,但是還是依然大聲嗬斥著酒鬼,“有什麽委屈快說出來!”


    “不知道啊!不知道啊!”幾隻鬼相約好了一樣紛紛倒地求饒。


    “好了!不要吵了,我來說吧,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女孩站了出來。


    張涵清像是如獲救星,不過依然保持著矜持,“好!你來說。”她收起劍,惡狠狠地瞪了羅刹女一眼。而羅刹女也好脾氣的陪他們玩鬧了這麽久,依照她桀驁不馴的性情,估計早就大打出手了吧,總歸來講佛經的熏陶還是有些效果。


    “一次無意從睡夢中醒來,微微睜開眼睛,但像是久居洞穴的蝙蝠一樣,白色的光透過窗簾,我的眼瞬間似乎就失明了。慢慢地才看清眼前的一切,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吊燈、白色的窗簾、白色的床被,甚至白色的睡衣,我醒來在一間白色的房間裏,一股突來的恐懼感朝我襲來。我嚐試起身去掀開白色的簾子,讓可人的光照進來,但是下半身像不是自己的,不聽使喚,與其說是別人的倒不如說就是兩根木頭。我的兩根木頭,驚慌失措地用雙手掐著這雙木頭,沒錯,就是木頭,因為沒有絲毫感覺。我瘋狂地抓著自己的頭皮,頭發一把一把被扯了下來,帶著淡淡的血絲,隻有痛楚才能將我從噩夢中拯救出來吧!


    “這是個可怕的夢,可怕在它永遠都醒不過來。就像待在搖晃的車廂裏,腦袋就在裝滿水的魚缸裏,以魚的視角看到兩個穿白大褂的女人拿著根細細長長的針筒,隨著身體被固定在床板上,迷糊糊地陷入無意識的狀態,又是一片空白。可當我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依然是被白色的陽光刺傷雙眼,拉扯著毫無知覺的下半身,努力想逃離這恐怖的白色房間。不是在夢裏還是現實的記憶裏,我知道一場車禍不僅奪走了自己的雙腿,甚至奪走了慈愛的母親。


    “我每天醒來,就是墜入幽暗的深淵,被囚禁在白色房子,過著比無期徒刑的犯人還要寂寞的生活,不僅僅是因為孤獨,還有那雙拴在自己胯骨上的木疙瘩,不能像犯人那樣外出放風,感受外界的氣候變化。我那懦弱的爸爸還在喪妻之痛中不能自拔,不是借酒消愁、就是借著繁忙的工作遠離短暫的傷感,甚至遠離酷似母親的我。


    “用摔碎鏡子的玻璃割破手腕,口子不大,我看著鮮紅的液體從那條紅線裏溢出,慢慢地染紅了被褥,然後就這樣死去了,我想死了夢就醒了吧,死了就能見到媽媽了!可是我還是睜開了雙眼,依然躺在冰冷的病床上,一動不動。從那以後護士收走所有鋒利的東西,每天都有安排護工監督我梳妝洗漱,我想這下真的是一名罪犯了吧。


    “白色的光暖暖地照在我的臉上,沿著這道光看到的總是煞白的窗簾,我讓護工打開窗戶,悠悠的風吹了進來,帶著海桐葉特殊的味道,這就是自然的氣息嗎?然而,我似乎再也觸碰不到了,眼淚有不自主地流了下來,迷離之間,我看到湛藍的天空一個黑影飄過。沒錯,那是一隻鳥,我從來沒覺得鳥有這麽可愛,它是一隻精靈啊!我的眼睛仿佛就是這隻精靈的雙眼,跟著她,翱翔,穿過薄薄的雲層,乘著風,看盡無限風光。


    “從那之後那隻鳥就是我的眼睛,我開始嚐試坐輪椅讓護士推出去,外出散散心,外麵的空氣才適合人呼吸。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那隻鳥停在我的窗前,嘰喳嘰喳,又像是開口說了人話,我睜開眼睛,是一道道黃色的光,沒有陽光那麽刺眼,卻有那麽溫暖。我撐起上身,小心翼翼地望著那隻鳥,很快它真的開口說話了,‘你喜歡我嗎?’


    “麵對這樣的問題,我一時猜不出夢境的意思,看著那隻鳥,我倒不想驚動這場美妙的夢,隻是點點頭表示默認。然而那隻會說人話的鳥,‘你羨慕我嗎?’


    “啊!?我小聲的苦笑著,又是微微地點頭,我何嚐不羨慕它呢?它是那麽的美、那麽的自由,而我不奢求有一對漂亮的翅膀,隻想有一雙能動的腿。這時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我能感覺到濕漉漉的水珠劃過臉頰,然而很快水珠卻感覺變成了輕柔的紗巾,一位高挑的身著紫色旗袍的女子站在我的麵前,她輕輕地擦拭著我的眼淚,纖長的手指是那麽美,那麽暖,一點點地撫摸著我的額頭。‘你是被神選中的孩子,注定要遭受苦難,走過傷痕累累的旅程,而我現在就來拯救你。’她的聲音像塞壬女妖一樣魔力回蕩在我的腦海裏,‘傷痛能加深傷痛,’她手撫摸著我的兩根木頭,‘但痛苦也能作為代價換來幸福。’‘怎麽換?什麽我都答應,’我已經深深陷入了這個夢裏,但我不願醒來。‘什麽都可以嗎?’‘嗯!什麽都可以!’她突然拿出一把小小的匕首,金黃色的,泛著隱隱約約的光,纖細的手指比劃著,‘這是一把能夠刺穿一切的匕首,’她突然拉開劍鞘,筆直的刀身,借著白色的月光,寒氣逼人。


    “‘我該怎麽做呢?怎麽做呢?’我並不害怕那把鋒利的匕首,隻想抓住這根最後的稻草。‘殺!殺掉現在懦弱的自己,改變,隻有抹掉過去,才有空間迎接未來的自己。’她笑了,我能感受到她詭異的笑容印在銀白的刀身上,毛骨悚然。我呆呆地望著她手上的匕首,該怎麽辦?大腦空白了一段時間,很快像是有另外一個人開口說道,‘我願意!’


    “‘十年陽壽,’她又補充說道,‘需要用契約者十年壽命作為交換,你可以考慮?’我仔細端詳著這件精美的金屬工藝品,十年?哪怕隻能站著生活十天,我,都願意。我點了點了頭,‘來吧!’


    “而她卻緊緊握住了匕首,鮮紅的液體一點一滴地落在白色的床單上,‘那麽契約儀式開始,’我接過匕首,真的要刺進去嗎?會很疼吧,比車軋過雙腿還要痛吧!可是,我不願讓這場夢醒來。我閉上了眼睛,卻進入到另一個夢境之中,手腕上一道紅色粘稠的線沿著那條長長的縫隙緩緩下垂,慢慢地變成千萬條細長的紅線,一條一條整整齊齊地向前延伸著,那是一條條時間軸的長線,我們每個人站在線頭的最前端,隨著時間的變遷向前移動,無法改變的鬥轉星移。然後很快那把匕首像是插了進來,紅線像皮筋一樣伸展,斷開,消失,隻剩下漆黑的背景,僅有的兩條紅線彼此相惜,慢慢靠近,交織在一起,螺旋狀纏繞在一起,是創造生命的dna雙螺旋嗎?複製、轉錄、翻譯進而誕生一個新的生命,而我也就將重生。‘儀式結束!’


    “我夢見自己重新站了起來,當再次睜開雙眼,竟然就真的站了起來。白色的陽光散落在床前,我想之前的總總應該都是一場夢吧,沒有車禍,媽媽也沒有去世。然而,媽媽並沒有活過來,原來一切都是真實的!人的貪念還真是沒有底限啊,我祈求神進行第二次契約,用自己餘下的生命去交換母親的再生。於是今天我來到了這裏……


    “她是佛女也好,羅刹也罷,能把媽媽救回來,就是我的神。這是我個人的意願,怨不得他人,即使跳下這十八樓層也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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