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明明,照在他的身上,讓林子陽感到一陣寒意。


    “林師兄,你……”,研墨的劉巧兒忽見原本極為高傲的林子陽瞬間沒了底氣,站在那裏發起了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用問詢的目光打量過來。


    “呃,沒、沒事……”,林子陽勉強笑了笑,但他的笑容裏掩飾不住那份苦澀與慌張。


    該怎麽辦!?現在該怎麽辦!?


    是寫?還是走?


    若寫,詩會第一已經內定,他最好的名次,也隻是第二,這便讓他名望大損,在杜先等人麵前無法抬頭了。


    可若不寫,直接離去,背負的,隻怕也是鄙夷的目光,而且,那五百兩銀子,也要還回去了。


    林子陽站著不動,四周圍觀的遊人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人群中似乎有人在對著這邊指指點點,聲音密密麻麻,像是一團瘋長的草,不住的往林子陽耳朵裏鑽。


    那邊的王傳、李騫、陸慶喜等人皆是微微蹙眉,劉亮等秀才也感到奇怪,互相低語詢問。


    張集之、劉文遠等人卻一個個露出笑容,眼中不時有精光閃過,神情得意。


    “咳,林兄,怎麽,寫不出來?或者說,是不敢寫?”,秦勳上前一步,目光逼視過去。


    “這……”,林子陽情不自禁的想要往後退,但卻猛然醒悟過來,若是退後,那便一切皆休。


    然而他到底是不敢去看秦勳淩厲的目光,微微垂目,閉眼沉思,片刻,低聲道:“我之前已經說過,今夜身體不適,原本覺的能撐住,誰知現在不適感突然加重,思緒已經全沒了,這詩,我現在寫不了,今次詩會第一,看來隻有讓賢了”。


    “嗯?寫不了了?一轉眼的功夫就突然病的這麽重了?大家剛才可都看的清清楚楚,你林子陽氣勢洶洶,大有將我等不放在眼裏之勢,你說現在病體加重,這個,恐怕無法服眾吧?”,秦勳冷笑一聲,轉身向周圍的人攤了攤手。


    頓時間,圍觀的遊人便開始起哄,叫道:“是啊,林公子,剛才明明還好好地,怎麽突然病了,這不是把我們當成瞎子了麽?你就隨便寫一首,總也要為華寧城加一些才氣的”。


    這些圍觀的遊人,隻是將這種遊戲當做了為子孫祈福之用,盼著兒孫將來,也能從這些才子的詩詞中分得幾分文采,在他們心裏,隻要是才子寫了,好與不好,那都沒關係。


    那邊的老秀才也有人出聲道:“林公子,既然來了,若不寫上一首,豈不太過失禮?便寫一首吧”。


    杜先等人在旁連聲催促,周圍的人也都起哄叫好,隻有陳恒極力辯解,卻壓不過人潮,眼看形勢已經到了不得不發之勢,林子陽心沉如灌了鉛,知道無法躲過,當下盡力平複下心緒,走到桌前,重新捉筆在手。


    眾人見狀,這才安靜下來。


    林子陽深深呼吸,將狀態調整到最佳,心中拋開雜念,終於一橫心,緩緩提筆,在紙上寫下一首小詞。


    也是秦樓月。


    樓陰缺,闌幹影臥東廂月。


    東廂月,一天風露,杏花如雪。


    隔煙催漏金虯咽,羅幃暗淡燈花結。


    燈花結,片時春夢,江南天闊。


    寫罷,林子陽擱筆,閉目緩緩平複下心緒,然而拿起宣紙,將小詞看了一遍,一遍過後,他又看了第二遍,他的眼中,原本疲倦、緊張、失落的色彩,慢慢消退,漸漸地湧起淡淡的精光,到了最後,林子陽竟然變得激動了起來。


    成了!


    竟然在這個時候,終於被他找到了感覺!


    那種意境、筆鋒的轉折、寄托的情緒,這首詞竟然全部包括了進去!


    天助我也!


    周圍人也看的莫名其妙,見林子陽突然捧著宣紙,臉上紅潮湧動,手竟然在微微發抖,他霍然轉身,將宣紙交給王傳,聲音微微顫抖,道:“王大人,請過目”。


    王傳與那些秀才一起念了一遍,神情,也露出驚訝,有員外叫道:“林公子果然不愧為兩年詩會第一、我華寧才子之首,這首秦樓月,至少要和秦勳的那首平起平坐”。


    劉亮眼睛發亮,連連道:“豈止豈止,這首詞明顯要比觀雪園那邊的更為優秀,無論意境還是情思,都已經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依我看,便是直接入選千年絕唱,也不算過分!”。


    也有老成持重的秀才搖搖頭,道:“千年絕唱……隻怕還達不到,這首詞情緒稍顯朦朧,以杏花,缺月、風露等做為景象,略顯單薄……不過詞中親人相聚,忽又別離的感覺卻很了不起,要是媲美秦勳公子的那首秦樓月,應該可以”。


    “不對不對,這等淡相逢,淡別離,就是要一種朦朧而已,說明子陽他心胸闊達,洞徹舍悟迷離,順其自然罷了,這景恰恰用的最好……”。


    幾人爭來爭去,林子陽在旁邊微微挺起胸膛,神色又恢複幾許傲慢。


    秦勳等人過來,將詞拿著看了一遍,亦都沉吟不語,張集之等雖然偶爾會低聲說一句比不過秦兄,但心裏卻也有點擔憂,望向林子陽的眼神,已經沒有了那種咄咄逼人之勢。


    這時,忽然從遊園外傳來大片的腳步聲,接著遊園入口,便出現了知州王天和,大儒方孝忠、李孟、秦躍、白石藏等人。


    王天和身邊隨著華寧城外觀音廟的主持雲興大師,在後麵還有很多有功名在身的秀才,這些人後麵,則跟著不少隨從、護衛。


    這一群人走來,便相當於是觀雪園的人全部都過來了。


    王傳、李騫、張求鴻等人見狀,連忙起身,上前相迎,向王天和施禮。


    王天和抬手止住,笑著道:“今日老夫乃是以儒生身份陪坐,大家不必拘禮”。


    於是眾人回到湖邊,重新坐下,隻是主位上的,已經換成了王天和,其餘人等,有坐有站,陪在兩側。


    遠遠的,遊人看到知州大人到來,更是打起了精神,目光炯炯的盯著這邊看,大人拉著孩子的手,指著場中的大人物一一介紹,囑咐兩句:“小寶以後一定也要成為那樣的人物”。


    眾人坐定,笑談幾句,王天和望望月色,便開了口:“詩會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了,眼看子夜將至,大家詩詞應該已經寫得差不多了吧?不如現在匯總過來,咱們一起商量著將那些優秀佳作篩選出來,評個高低,如何?”。


    於是,原本就被初步遴選出來的詩詞,便都呈了過去,王天和以及儒生方孝忠、李孟、白石藏、王傳、劉亮等二十餘個秀才員外坐在一起,商議著品定好壞。


    觀雪園那邊的儒生秀才占了大多數,又有知州大人在,並且那邊的才子數量也的確不少,評定起來,那邊的詩文卻占了大多數,轉眼間,場麵上就出現了觀雪園碾壓望月園的情形。


    “嗬嗬,今年,隻怕又是觀雪園要贏了,依老夫看,不如從明年起,兩處園子合為一處算了,這邊我看著也沒什麽意思,弄到一處熱熱鬧鬧,比這要強些”,方孝忠堆起滿臉的褶皺,淡淡的笑道。


    “是啊,詩會嘛,便該寫出些好詩,年年都是咱們觀雪好詩多,索性都搬過去得了”,白石藏也道。


    王天和笑著不說話,既不同意也不反對,任由這些儒生你一言我一語的奚落。


    “咦……這首詞,咳,這首詞還不錯”。


    沉默不語的李孟突然輕咳一聲,撿出一張宣紙,遞給王天和,王天和看了,眼中也露出喜悅,又仔細讀了一遍,最後看看落款,叫道:“我說呢,原來是林子陽的……子陽,今年的這首又要出風頭了”。


    林子陽故作謙虛道:“哪裏,大人謬讚了,今日小生身體不適,寫出來的感覺差了很多,不然,也許會更好些”。


    王天和又將秦勳的那首秦樓月拿起,兩首小詞做個對比,微微沉吟片刻,道:“這兩首秦樓月皆是上等佳作,不過相較起來,卻是秦勳這首更為真摯”。


    “他家鄉那邊原被韃子劫掠過,經過那種泣血的日子,所以能寫出如此煙水蒙蒙,但卻愁緒滿懷的詩詞,而子陽這首,似乎情感上要淡了一些,相逢相聚,猶如浮萍,雖是好詞,不過若無這樣的閱曆、便不能感受,比較小眾”。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知州大人此言差矣,依小僧看來,卻是林公子這首小詞占了上風”。


    雲興大師開了口,眾人都看著他,隻聽他道:“人生本就是一場風景,來時明月,去時清風,清風明月,或分或離,都在冥冥之中,這首詞將此等情懷意境詮釋的淋漓盡致,若是參悟,便於佛法相去不遠了……”。


    “大師說的是,小生正是如此想法”,林子陽原本見知州大人已經偏向了秦勳,正感絕望,忽聽雲興大師開口,頓時一喜,連忙點頭道。


    現如今,大宋朝佛法興盛,遠超前代,特別是江南之地,更是廟宇連片,幾乎每座城中都有寺廟。有些佛教禪師極有學問,往往與當世大儒來往密切。


    王天和對那些充滿智慧的禪師仰慕有加,這雲興大師,就是其中之一。


    聽到雲興大師如此說,他便點點頭,又仔細看了看,笑道:“不如這樣,兩首並列第一,大家以為如何?”。


    眾人當然不會反對,秀才員外以及遊園的書生,都開始恭賀秦勳和林子陽二人。


    望月園這邊的興奮度明顯更高,他們從必敗中脫穎而出,絕境逢生,取得了並列第一,這真是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趙品、郭璿等人對於林子陽的讚美簡直達到了吹噓諂媚的地步,才高八鬥、學富五車、汗牛充棟等等才子佳話,全被用在了他的身上。


    陳恒更是不知從哪裏端過一壺酒,為眾人各斟一杯,將氣氛推向高潮。


    林子陽被眾人恭維,感受著眾星捧月的氛圍,他儒雅的臉上再也掩飾不住驕傲與輕狂,接連喝了幾杯,一吐胸中悶氣!


    能在詩會已經內定的情況下搬回一城,這充分說明了他林子陽的才華,這讓他熏熏如醉,徹底的將失落與惶恐丟在一邊,露出得意大笑,和趙品郭璿等一眾才子談笑起來。


    忽然,他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李念仙,見那美麗的女子正掛著猶豫神色,站在皎潔的月光裏向這邊望了過來,那婉約柔媚的臉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林子陽看到那一道倩影,心頭一動,眼中不禁射出淡淡的光輝。


    剛剛成為詩會第一的他,隻覺遊園裏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仿佛他就是世界的中心,那些崇敬的目光、羨慕的神色、癡迷的神情,都是因他而起,饒他而生。


    李念仙大概也是被自己的才華所傾倒,心中仰慕,可又不敢過來,於是才在站在那邊的月光裏躑躅。


    林子陽這樣想著,內心感到隱隱的激動。


    自那次在茶樓驚鴻一瞥,他的心裏,便生出了一絲愛慕,愛慕李念仙的美貌,愛慕她的幹練,也愛慕她的家世。


    但他並不敢說,不敢承認,因為他不願讓別人罵他啦蛤蟆想吃天鵝肉。


    然而,現在,由於他的詩才,李念仙終於將目光投了過來,林子陽覺得,自己此時在她的眼裏,一定宛若是星辰般閃耀。


    連續三年,詩會第一,這樣的才子,當然應該得到所有人的尊重與愛慕。


    極度膨脹的自信,加上冥冥之中產生的誤解,林子陽鼓起勇氣,分開一眾書生,優雅的走向李念仙。


    他要去告訴她,告訴她你不必害怕,也不必羞澀,其實,我也早就喜歡你了,甚至,他已經在思考待會兒是不是直接向坐在那邊的李騫提婚。


    李念仙正看著那邊的王天和等大儒評選詩詞,糾結要不要將趙決好友的那首也送過去。


    她剛才已經讀了好幾遍,每讀一遍,心裏便有一重驚訝,她幾乎不敢相信,趙決的朋友中竟然能寫出這種讓她一看,就覺得必定不凡的詩詞。


    江寧錦繡,果然是才子雲集。


    她正自猶豫不定,忽然一抬頭,眼前便出現了一道身影,那人一臉興奮、傲慢、激動的到了跟前,雙眼射出炙熱的溫度,叫道:“念仙小姐,你是不是有什麽話對我說?”。


    李念仙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驚喝道:“你是何人!?快快退回去!”。


    林子陽卻已經被自負衝昏了頭腦,還沉浸在幻想之中,口中急促說著:“別怕,我已經知道了你的心思,我又何嚐不是一樣,念仙小姐,我也常常夢到你的……”。


    “無恥!誰要你夢我了,走開!”,李念仙嚇壞了,連忙轉身要向後走。


    “念仙小姐,我是認真的,我又得了詩會第一,很快就能成為秀才,隻要你嫁給我,我一定對你好……”,林子陽說著,抬起手去拉李念仙。


    李念仙被林子陽拉住,頓時惱怒起來,她在李府中管事已經有幾年,心性畢竟不同於尋常女兒,當下咬牙,抬手照著林子陽的臉就是一記耳光。


    “啪!”。


    這一巴掌之響亮,幾乎猶如爆竹一般炸響,遠近各處,正沉浸在歡愉熱鬧氣氛中的遊人書生愕然回頭,看著場中站立的兩人,盡皆目瞪口呆,張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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