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真的狻猊?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從小,狻猊就知道自己跟其他的兄弟不一樣,他總是能聽到別人聽不到的聲音,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就連身體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他好幾次都看到似乎另一個人在他的身體裏冒充成他的樣子跟兄弟們一塊玩,但是沒有一個兄弟發現那個其實並不是他。


    這讓狻猊很是害怕,又不敢跟別人說起,就算是父母兄弟,狻猊也害怕被他們當成了妖怪。


    所以狻猊不說話了,沉默了,安安靜靜地躲在一邊,至少這樣在他聽到其他聲音的時候順口答話不會嚇到別人,在換了個魂魄操控他身體的時候不會被人發現。


    對於他的忽然轉變,他的兄弟們都覺得奇怪,但是孩子畢竟還是孩子,過了幾天就忘了這個突然變得安靜的兄弟,至於爹娘,這樣安靜的孩子自然是省心,反而還會誇獎他。


    沒有人知道他心裏的恐懼,狻猊也隻能自己去找了很多很多的書,問了很多很多路過的見多識廣的妖獸,隨著年紀逐漸長大,狻猊漸漸明白了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


    那些別人聽不到的聲音是冤魂在耳邊的呼喊,他們想要搶奪狻猊的身體。


    那些別人看不到的畫麵,有些是冤魂的過去,有些是眼前之人的將來,所以狻猊早早地就看到了青嵐的死去,但是沒有看到他的重生。


    那些占據了他身體的就是得逞了的冤魂,仗著狻猊年紀還小,魂魄薄弱的時候,好幾個冤魂就擠進了狻猊的身體,不時冒了出來體驗狻猊的人生。


    現在狻猊長大了,那些冤魂的爭奪更加激烈了,也更加艱難了,才令得狻猊痛苦不堪。


    狻猊不明白,他明明是龍,是妖獸,為什麽會淪落與冤魂為伍,還要被他們欺辱,難道是他做錯了什麽嗎?


    等他長大,到了年紀離開巢穴自己出去曆練的時候,狻猊就隻有一個心願,就是要將這些冤魂都給趕出去。


    但是他走的地方越多,所招惹的冤魂就越多,他就變得越狂暴,甚至都要記不得自己曾經的目標是什麽了。


    直到狻猊無意中踏進了那蓮葉之路,找到了蘭因寺,見到了蘭因樹並無意中救了慧真,在那些冤魂撕破他的身體將絮果吞掉的時候,狻猊總算得到了片刻的安寧。


    為了這安寧,狻猊願意將身體一次次的撕裂,一次次地讓冤魂去吃掉絮果,但終究還是釀成了大禍。


    狻猊見到了真正的人間地獄,見到了可憐的百姓無辜受害,知道了自己不加約束釀成的惡果,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貪念毀掉的是什麽,所以才最終決定皈依並奉養蘭因樹。


    一開始,狻猊學著念經禮佛,雖然不明白其中深意,但口中不停歇地念,念多了,他似乎也隱約明白了佛經的真意,明白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道理。


    也是在那時候,狻猊發現了慧真隱瞞他的事情,那些所謂吃掉的絮果其實都隻是一些不成器的,慧真利用狻猊的冤魂吃掉了不成器的絮果,並用冤魂來供養蘭因樹,讓蘭因不斷的出現,變大,結出更大,更糟糕的絮果。


    那些絮果不必落地就能掀起地上凡間的腥風血雨,每一個都會讓百姓血流成河。


    狻猊自然知道這世間豈會隻有姻緣,沒有孽緣,若是將蘭因寺除掉,這世間緣分必定會失衡,好在他經常借口在外遊曆,倒是也知道了這世上並非隻有一棵蘭因樹,並非隻有一座蘭因寺,其他寺廟並不會像是這般供養,反而能維持這世間平衡。


    那時候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道理忽然在狻猊的腦海中出現,當初慧真之所以會操控蘭因樹的形成是因為他的出現,那他自然也有責任將這蘭因樹除掉。


    隻是他身體中的冤魂定然不會讓他這麽做,那要找誰來做才好?


    他的兄弟們?不,不行,他們都是秉性純良又耿直,一不小心就會著了慧真的道。


    他的父親?狻猊苦笑,他的父親怕是早就已經死掉。


    可就在他這麽認為的時候,他忽然覺得一陣頭痛難忍,他已經許久沒見過的將來忽然又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在那個他看到的將來裏,一個身穿粉色衣裙的小姑娘站在了蘭因寺的殘磚斷瓦之間,遠處就是倒下的蘭因樹,而他本來早就該死去的父親青嵐就在那小姑娘的身旁,隻是青嵐已經成了個骨架子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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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可能!?父親明明已經死去,是被那小姑娘操縱了他的身體嗎?


    可是那畫麵中,父親對那小姑娘親昵得很,絲毫沒有被脅迫的意思,還喚那小姑娘叫阿璃。


    阿璃!?狻猊忽然想起小時候,幾個弟弟出生時候,父親總要惱怒一番,說怎麽又是小子,不是姑娘,要是他有女兒的話,一定要叫她阿璃,就跟他們母親名字的最後一個字一樣。


    所以阿璃是他們的妹妹!?


    可那顯然隻是個凡人,一條龍如何能生出一個凡人!?


    狻猊不相信自己所見的一切,卻又無意識地回到了父親本該死去的林子裏,在那裏,他聽到了還留在林中冤魂的小聲議論,是的,阿璃是他的妹妹,是他父親青嵐在林中撿回來的孩子。


    至於父親青嵐,他確實在一年前已經死去,是那叫阿璃的小姑娘用了自己一大半的鮮血和一大半的壽命將他複活的,隻是父親那時候已經隻剩下一副骨架子了。


    能將龍複活,這怕是隻有天神才能做到的事情,但是現在阿璃做到了,狻猊忽然看到了希望,或許他所看到的沒有錯,阿璃能將蘭因樹給毀掉!


    所以狻猊才找到了陸雲生家中,隻是當他第一眼看到陸雲生的時候就明白了,陸雲生也是絮果,不知為何可以誕生在人間的絮果,忽然狻猊就更明白了什麽叫因果,這世上發生的所有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這一次,狻猊押對了,阿璃替他除掉了蘭因樹,而他自己也被丟進這蘭因樹裏要與它同歸於盡。


    狻猊是認命的,他知道自己是遇到了蘭因樹才看清了真正的自己,現在與蘭因樹一同死去也算是他的宿命了。


    但顯然他的心底裏還藏著他自己都沒發現的鬥誌,尤其是在隱約聽到阿璃叫他哥哥的時候,對了,他是龍,是這世間最尊貴的妖獸,他不該就這麽死去,況且他還答應了阿璃要跟她一起去將膽小的四哥給找回來。


    對,他不能就這麽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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