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伯將抓來的藥送回家去,又交代了湯媽媽兩句,便又馬不停蹄地趕到回春堂,也不敢在藥鋪裏等著,怕礙了人家的生意,隻敢在門外台階旁蹲了,苦苦守候。直到天色漸暗,四周好些個商品開始掛板打烊,回春堂裏的小夥計才從裏頭出來,對蹲在門外的湯伯道:“老丈,我家大掌櫃來了,您快裏頭請。”


    湯伯趕緊站起身來,因蹲得久了,腿腳發麻,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那藥鋪的小夥計連忙伸手扶住了湯伯,“老丈,您沒事罷?”


    湯伯擺擺手,“沒事沒事,謝謝小哥了。”


    小夥計引了湯伯穿過藥鋪的前堂,來到後堂。


    湯伯一眼看見恭立在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夫人身後的大掌櫃。湯伯不認得那老夫人,卻認得謝大掌櫃,連忙上前一揖到底,“求大掌櫃的賣兩丸安宮牛黃丸給小老兒罷!求求您了,大掌櫃的!”


    謝大掌櫃望著麵前直朝自己作揖的湯伯,心中略微不忍,可到底自己是吃謝家的薪俸的,隻能清了清喉嚨:“湯伯,此事在下實是做不得主,要問過我家老夫人才行。”


    湯伯心道這端坐在上首的老婦想必就是謝家老夫人了,當即雙膝一彎,跪了下來,“求謝老夫人行行好,就賣兩丸給小老兒罷!小老兒感激不盡!求求老夫人了!”


    謝老夫人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隻望著跪在內堂地上的湯伯,如同望著渺小的螻蟻,“這賣不賣,卻要看你家小娘子了。”


    湯伯聞言一愣,怎地卻要看他家小姐?“老夫人此話何解?”


    謝老夫人淡淡一笑,“我那孫兒,也不知何時何地,見過你家小娘子的麵,從此念茲在茲,夙夜夢寐。前段時間,我那孫兒病了,便是病中,也對你家小娘子念念不忘,求我答應,納她為妾……”


    謝老夫人的話,如同晴天霹靂,直直砸在湯伯身上,砸得他目瞪口呆。


    “老夫人……”


    “你不必再說。隻要你家小娘子點頭答應,做我那孫兒的良妾,休說是賣,便是白送幾丸安宮牛黃丸,也是可以的。”謝老夫人冷笑,“我那孫兒別無所求,我這做祖母的,總要成全了他的念想不是?”


    “老夫人……求求您……行行好……小老兒給您磕頭了……”湯伯重重地朝謝老夫人叩首。


    “謝大掌櫃,此間便交給你了。”謝老夫人站起身來,自有一直立在暗處角落裏的婆子來扶了她,揚長而去。


    謝大掌櫃待謝老夫人走了,趕緊上前去扶去湯伯,又叫了小夥計進來,略略處理了他額上拚命叩頭磕出來的傷痕。“老哥哥,聽小弟一句勸,我家老夫人最是寶貝孫少爺,怕是不圓了少爺的心願,不肯罷休。您還是快點家去,和你家小姐商量商量,到底人命關天。”


    見湯伯一臉茫然,謝大掌櫃的又加了把勁慫恿道:“我家孫少爺年少英俊,又飽讀詩書,待桂榜得中,便是舉人老爺。貴府的小娘子給我家孫少爺做妾,並不委屈了她……”


    湯伯拚命搖頭,“不成!這不成!”


    謝大掌櫃歎息一聲,便不再多言,隻叫小夥計送湯伯出去。


    湯伯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出了回春堂,心頭一片淒惶。一邊廂是夫人危在旦夕的性命,一邊廂是小姐一輩子的幸福,他一個做下人的,如何能決定得了?


    湯伯拎抓好的藥包,埋頭往前走,走不多遠,一頭撞在個從未醒居酒樓裏出來的公子身上。那公子被撞了個趔趄,身旁的小廝一把扶住了公子,隨後朝著湯伯喝道:“老東西!沒長眼睛麽?撞壞了我家公子,拿你十條老命也賠不起!”


    喝罷還不甘心,抬腳便朝著湯伯胸口踢來。


    一旁同行的公子輕輕對那公子道:“程兄,眼看便要放榜了,這時候要是踢傷了人,怕是不好。”


    到底是讀書人,要是給人留下德行有虧,縱仆行凶的印象,總是不美。


    那被撞的程公子一聽,和聲製止小廝,“鬆風,罷了。”


    小廝堪堪收了腳,瞪湯伯一眼,“我家公子仁慈,你這老東西還不快滾?!”


    同行的公子一拍程公子肩膀,“小弟帶程兄去個別致的去處,為程兄壓驚。”


    “方賢弟,這如何使得?”程公子嘴上這樣說,人卻已隨著方稚桐走了。他的小廝連忙跟上。


    方稚桐朝書僮奉墨使個眼色,奉墨遂一拍額頭,“哎呀公子,小的將您的扇套落在未醒居裏頭了!”


    方稚桐拿扇子一磕奉墨額叫,“果然是個沒腦子的,還不快去取?我與程兄先行一步,你快去快回。”


    說罷與程公子把臂前行。


    奉墨假意三兩步跑回未醒居,蹭蹭蹭上了二樓雅間,踅摸了一圈,又跑下樓來。在門口探頭一望,見自家公子與程公子二人去得遠了,這才跨出未醒居,拔足往反方向去追湯伯。


    奉墨追上湯伯,輕聲喚他:“老丈,適才是否撞著了?”


    湯伯就著昏暗的天光,看了奉墨一眼,搖搖頭,繼續默默前行。


    奉墨看看湯伯手上拎著的藥包,“可是家中有人生病?這八月裏的天氣最是捉摸不定,極容易閃了人。”


    湯伯點點頭。方少爺身邊的小廝常隨方少爺在他的茶攤喝酸梅湯,也算認識,素日裏偶爾還會聊上幾句。


    “這風寒病邪可馬虎不得,看過了大夫沒有?不知是哪家醫館的?老丈若有需要相幫之處,不妨說來聽聽,也許小可能幫得上忙。”


    湯伯此時腦中一片混沌,胸口憋著一口悶氣,正無處訴說,聽奉墨這樣一問,終是忍無可忍,一股腦兒地將夫人病重,大夫說安宮牛黃丸退熱安神鎮驚效果最佳,他去回春堂求藥不成,統統說了。


    最後抹了一把老淚,“小老兒無能,愧對夫人小姐!”


    奉墨聞言,一邊勸湯伯且安心,說慈惠堂的大夫醫術極好的,一邊停了腳步,“老丈先回府去,小的可去回了我家少爺,許能幫得上忙。”


    說完返身去追少爺。


    方稚桐請程公子到新開的一間極風雅旖旎的伎館,在包廂中聽吳儂軟語低吟淺唱,又叫伎館中賣藝不賣身的伶伎溫了頂好的桂花酒送來,兩人由素手纖纖,軟語溫存的侍婢服侍著,各吃了兩隻新鮮螃蟹。程公子溫香軟玉在抱,不消片刻,便有些熏熏然飄飄然,對著美貌嬌俏的侍婢上下其手起來。


    方稚桐使個眼色,侍婢便與程公子的小廝一道,扶了他到後頭休息。


    程公子在後頭如何翻雲覆雨,幾度巫山不提,方稚桐結了帳出來,奉墨已經等了好一會兒。見自家少爺出來,忙趨上前附在方稚桐耳邊,將自己打聽來的消息說了。


    方稚桐聞言,心道:隻怕還不止這些。以謝老夫人愛孫之切,必定趁機要挾。


    “走,往慈惠堂走一趟。”


    兩主仆大步流星急匆匆往慈惠堂去,總算在醫館落鑰上門板之前趕到。


    奉墨上前向準備關門上板的小夥計打聽:“請問貴號今日坐堂的大夫可還在?”


    小夥計見方稚桐主仆打扮不俗,忙放下手中的門板,嗵嗵嗵三步並做兩步,跑到後堂去,請了大夫出來。


    大夫被小夥計請出來,一路微微垂著頭放下自己挽起來的衣袖,一路問:“說了是什麽病症沒有?”


    方稚桐見大夫行到跟前,斯文一禮:“鍾先生。”


    鍾大夫抬頭,見是方稚桐,不由一怔,“二公子?”


    鍾大夫是認得方稚桐的,方府的老夫人也一直由他請平安脈,吃他開的食補方子,這時乍見方稚桐,隻當方老夫人有什麽不妥。


    “鍾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方稚桐低聲問。


    “二公子裏麵請。”鍾大夫將方稚桐讓進內堂,略微將攤了一桌的藥材攏了攏,“裏頭亂得緊,還請二公子見諒。”


    方稚桐擺擺手,表示無妨,“在下有一不情之請,還望鍾先生成全。”


    鍾大夫微微睜大眼睛,一手捋過頜下胡須,“二公子何處此言?”


    “在下想向鍾先生打聽景家堰餘府夫人的病情,不知要緊不要緊?”


    鍾大夫略略遲疑,“二公子打聽這事做什麽?”


    方稚桐淺淺地一笑,並不解釋。


    鍾大夫心中稍作計較,遂將曹氏的病情之凶險大致說了。醫者父母心,曹氏一家孤兒寡母,全靠一個未及笄的女兒支撐局麵,鍾大夫看著於心不忍。但他一個大夫,實在愛莫能助。


    他觀方稚桐此來,倒像是有心相助之意。且不論其中因由,能救人一命,總是一番善舉。


    “……心神耗弱,兼之急火攻心,此番便是救回來,怕是也有損壽數。”鍾大夫輕歎,“本來都養得差不多了,不知恁地,前功盡棄。”


    “非安宮牛黃丸不可?”


    “此藥見效最快,亦不如其他虎狼之藥霸道。紫雪丹、至寶丹亦可,不過藥效便差了許多,未必能解眼前之急。”鍾大夫道。可惜安宮牛黃丸製作不易,極其難得,需得集齊了頂好的牛黃、鬱金、犀角、麝香、真珠等十幾味藥材,研成極細的藥末兒,以老蜜煉製為丸,裹以金箔,最後以蠟封之。因製作起來極其精細繁瑣,是以自來便一丸難求。


    方稚桐聽罷,朝鍾大夫一揖,“多謝鍾先生不吝相告。”


    隨後辭了鍾大夫,自慈惠堂出來,直接回府。


    作者有話要說:有讀者說賣身救母的情節最討厭了。


    內個,放心,不會賣身救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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