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中,亦珍著招娣先扶了湯伯到後頭休息,自己去將暫停營業的牌子立在門口,隨後返回來,將被吳老二踢翻在地上的椅子扶起來擺放整齊。雅*文*言*情*首*發


    這時從樓上雅間傳來一陣腳步聲,不一會兒,霍昭方稚桐帶著小廝從樓上下來,到得樓下堂間兒裏。


    招娣扶了湯伯到後堂交由湯媽媽照看,自己則返回亦珍身便伺候,一雙大眼十分警覺。


    亦珍見方稚桐三人站在大堂裏,便深深斂衽為禮,“多謝三位公子仗義相助,才教小女子一家不至被人訛了去。小女子無以為報,從今往後,若三位公子不嫌棄小店,來店中用餐,一切開銷都算在小店頭上。”


    查公子剛要開口,被霍昭眼風一橫,終是不情不願地閉上嘴,鼓了腮幫子立在一旁。霍昭朝亦珍一揖,“小娘子不必如此,我等也是路見不平事,仗義執言之。”


    查公子撅嘴,心道說起來容易。


    他們昨日一行人急忙忙自佘山半山腰下來,謝停雲自回府去,向謝老夫人詢問是否還著了人在外頭尋餘家小娘子的不自在。而他三人則分頭行事。查公子父親查老爺書房,足足聽父親訓了一個時辰有餘,聽得兩耳流油,這才得了父親的拜帖,即刻遞往縣衙求見總捕頭,疏通了總捕頭的路子,請他今日午後派兩名衙役到珍饈館來。


    霍昭則與方稚桐分別往縣裏與陶家有舊的人家打聽,可有陶公子的筆墨書信留存。打聽了許多人家,最後才問到陶公子乃是師從雲間書院何山長,想必與授業恩師仍有書信往來。又直奔雲間書院,求見何山長。


    幸好何山長恰好正在書院,接待了二人,先是誇讚兩人年輕有為,秋闈皆中,又鼓勵他們好好用功,爭取春試能考出好成績來,為鬆江府爭光。也是好一通長篇大論,最後才問起兩人的來意。兩人也不隱瞞,大致將事情說了一遍。


    何山長自是一身文人風骨,最看不起那些雞鳴狗盜為非作歹之輩,一聽之下大是氣憤,道這等潑皮無賴,必要教他狠狠吃了教訓才行。說罷進了書房,找了陶信年中秋節時寫來的書信一封,交予二人,又叮囑道:“若還做不得證明,盡管來尋老夫出麵。”


    “多謝先生仗義相助。”兩人辭別了何山長,出得書院,與查公子在未醒居會和,一道去往謝府。


    待到了謝家,才發現謝府上下氣氛凝重。謝老夫人屋裏的管事媽媽一邊前頭引路,一邊焦急地壓低了聲音請求他們:“三位公子來得正好,快幫忙勸勸老夫人和少爺罷!”


    三人彼此對望,霍昭帶表三人問:“出了什麽事了?”


    那管事媽媽也不好說得太詳細,“少爺自外頭回來,便去了老夫人屋裏請安,屏退眾人,要與老夫人說幾句體己話。也不知怎地,老夫人忽然發了好大的脾氣……少爺到現在都還跪在廊下,不肯起身……”


    那管事媽媽卷了衣袖抹了抹眼角,這家裏家外的,全是老夫人一手把持,少爺身子骨差,往後還不曉得如何,萬一老夫人氣出個好歹來,這上上下下的可如何是好?


    霍昭忙對婆子道:“請媽媽快快前麵帶路。”


    一行三人進了了謝老夫人的院子,果然一眼看見謝停雲仍穿著上午出門登山踏秋時穿的那套衣裳,直挺挺跪在廊下,趙姨娘跪在他後頭,靜靜垂首不語。謝老夫人屋裏一片靜寂,門口侍立的丫鬟婆子鴉雀無聲。


    那管事媽媽引了霍昭方稚桐查公子三人到了廊下,也不敢擅自挑簾子進屋去,隻站在門口對著屋內低聲稟道:“老夫人,霍公子,查公子,方公子來訪。”


    屋內沉寂良久,才傳來謝老夫人蒼老的聲音,“老身累了,請三位公子到麒哥屋裏說話罷。”


    管事媽媽低低應“是”,上前勸謝停雲,“少爺,您快起來罷,地上涼,要是凍壞了身子,老夫人是要心疼的。奴婢說句不當說的話,老夫人做的一切,還不都是為了您打算?您就體諒體諒老夫人罷。”


    謝停雲聞言,並不起身,反而又一頭磕在地上,微微啞了聲音道:“孫兒知曉祖母這一切都是為了孫兒打算,是孫兒不識好歹,傷了祖母的心。若祖母不原諒孫兒,孫兒便在此長跪不起!何時祖母氣消了,肯原諒孫兒,孫兒才能起身。”


    那管事媽媽急得直望向方稚桐三人,又不好在這時候插嘴。


    霍昭見此情景,心知若再這樣下去,怕是謝老夫人與謝停雲最後一個傷了心,一個則傷了身子骨,遂出聲道:“老夫人,恕晚生僭越,您與謝賢弟乃是骨血至親,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如今秋寒風涼,謝賢弟這樣跪在外頭,若是凍了病了,心疼的還不是您麽?”


    謝老夫人屋裏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半晌,裏頭才傳來謝老夫人疲憊的聲音,“叫麒哥兒起來罷,有什麽話,都到屋裏說。”


    霍昭一聽,忙使眼色叫婆子上前去扶了謝停雲起來。跪在後頭的趙姨娘也強撐了打算起身,哪料雙膝一軟,一個趔趄,便朝前栽去。幸好謝停雲正在前頭,伸手扶住了趙姨娘,然後輕輕將她交由丫鬟攙扶,“先送姨奶奶回屋去罷。”


    趙姨娘咬著嘴唇,任由丫鬟扶了下去。謝停雲則推開婆子的攙扶,自己一步步走進謝老夫人屋裏去,進了屋,便又要當廳跪下。


    謝老夫人從羅漢床上站起身來,頓了頓手中的拐杖,“冤孽!你這是想氣死我不成?!”


    謝停雲垂了頭,“是孫兒不孝,惹得祖母傷心。”


    謝老夫人上前一步,顫巍巍伸手,一把摟住了孫兒,不禁老淚縱橫。


    “祖母,孫兒錯了,您別傷心。”謝停雲扶住了謝老夫人的手臂,“您怎麽罰孫兒都行,千萬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謝老夫人拍拍他的手,“從小到大,你都是個懂事的,何曾向祖母提過什麽要求?這回你說喜歡那曹寡婦家的小娘子,祖母總想著能教你得償所願,哪怕使些個手段也在所不惜。祖母隻希望我的麒哥兒能開開心心、快快活活的,旁的我都不在乎……”


    她中年失子,隻得這麽一個寶貝孫子在眼前,從小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小心翼翼地養大,有出息了。這孩子攏共也沒開口跟她要過什麽東西,難得他喜歡個小丫頭,她又如何能不滿足孫子這小小的一點要求?


    哪料後頭生出這些事來,倒弄得他們祖孫倆生分了。


    方稚桐忙上前去,在另一邊攙住了謝老夫人,與謝停雲一道將她扶回羅漢床上坐下。謝老夫人攜了謝停雲的手,“祖母曉得你的心意,替你另納了趙氏回來,已是表明了立場,不會再去為難那丫頭……那丫頭家後來發生的事,祖母並不曉得。”


    “是孫兒的不是,誤會了祖母。”謝停雲輕道。


    霍昭查公子方稚桐見謝家兩祖孫說開了心結,這才告辭出來。次日又一道,趁珍饈館才方開門,霍昭方稚桐便帶著小廝先到樓上,坐在雅間兒裏,一邊吃茶,一邊等那潑皮上門。而查公子因人胖又有一把力氣,兼之素日裏嬉皮笑臉慣了,不懼那潑皮當眾撒潑耍賴,便被委以重任,帶著小廝在樓下堂間兒裏等著吳老二自投羅網。


    隻這一切,謝停雲再三說了,他不希望教餘家小娘子知道,遂隻好統統爛在肚皮裏。查公子憋得難受,又惟恐自己一時忍不住,說漏了嘴,故帶著小廝,一擺手出了珍饈館,自到對麵胭脂鋪,給自己屋裏的通房丫頭挑脂粉去了。


    霍昭搖搖頭,也告辭出了食鋪。


    隻餘方稚桐在堂間兒裏,深深凝望亦珍,最後輕道,“我心悅汝,冒昧請求小娘子,等在下兩年。兩年之後,小生必定請官媒上門提親,求娶小娘子。若蒙不棄,此情不渝。”


    亦珍聞言一愣。


    方稚桐卻是一笑,自帶了奉墨出了珍饈,與霍昭查公子一道走了。


    查公子一邊揣了脂粉在袖籠裏,一邊擠眉弄眼地問方稚桐,“方賢弟你老實交代,可是喜歡那食鋪裏的小娘子?”


    霍昭早懶得製止查公子,隻將目光投向了方稚桐。他心中也有此疑問。


    方稚桐並不否認,隻認真地回視二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查公子原隻是玩笑似地那麽一說,這下方稚桐大方承認了,他倒張大了嘴,一副驚詫莫名的表情。好一陣子才慢慢合了嘴,嘖舌,“這餘家小娘子到底哪兒與眾不同,惹得一個兩個的都看上她?”


    方稚桐不語。多麽與眾不同?倒也未必。隻是——看著心中舒服,她一笑,他的心裏仿佛便湧出甜蜜來;她一顰,他就想撫平她眉宇間的淡淡輕愁。


    霍昭最是務實,聽方稚桐變相承認確實心儀亦珍,提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方賢弟,此事怕是不易。”


    方稚桐微笑,他如何不知其中的不易?可是他不願意就此錯過。


    “謝賢弟可知道你喜歡餘家小娘子?”查公子的胖腦袋倏忽傾過來問。


    方稚桐搖了搖頭。


    查公子唉聲歎氣地揮了揮折扇,“可別教一個小娘子壞了你我四人的情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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