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這項命令一傳達,蒯飛立刻想到了端木睿。


    端木公子若說生產時間也附和,腹中胎兒數量也附和,隻是這家庭組成及生計來源完全沒有可說之處,這樣報上去不知會不會有什麽不妥,不如給端木公司在府中安排一個虛名,掛職而已,不用真的來做活,起碼報上去看著好看。


    蒯公子這麽一想,便差了下人去端木家問端木睿的意思。


    端木睿一聽這個事情,也沒有歪想,隻當朝廷想要知道這個月份全國的生育狀況,但是總覺得哪裏有些多此一舉。


    蒯公子適時的提議他非常感激,於是應了下人,說明日上午就去蒯府辦理一些入府做工的手續,順便按手印。


    算算日子他恰好六月之內生產,就連蒯府那穩婆他也早已通過蒯公子提前打點好了。


    蒯公子說今日一早派轎子來接他入府,端木睿婉言謝絕。


    接受別人恩惠一定要適度,過度了就會遭人厭煩,況且步走去蒯府並非大事,路途不遠,剛好可以活動活動筋骨。


    於是這日一大早,端木睿吩咐下人早些準備早飯,吃完過後他穿了外袍扶著腰準備出門。


    七個月大的肚子,看起來跟別人家快生了似得,不過端木睿卻知道深淺,肚子也隻是看著大而已,其實並沒有那麽誇張,除了腰更容易累些,身體比較不容易平衡之外,也沒有別的特別之處。


    每日胃口大小不變,喜好也沒變。


    下人要求與他同行,端木睿拒絕了。


    “你去集市做床夏天用的薄被,趁現在天還涼,做的人不多,應該很快能做好,我去蒯府很快就回來。”


    下人沒有堅持送,端木睿給他留了銀子便準備出門,下人得等到集市中鋪子都開了才能出去,不然去早了隻能外頭站著。


    端木睿很快收拾妥當,帶了印章出發。


    扶著門框抬腿過門檻,肚子的高度早已擋住他腳下視線,平日根據習慣輕鬆跨過毫無困難,今日卻不知怎麽,跨門檻時,腳下輕輕一絆,身體傾斜不穩當,踉蹌幾步便摔在門外。


    下人聽見響動扔了鍋鏟就跑出來,一見躺在門外起不來的端木睿,趕緊去扶,卻見端木睿一直撫著肚子,不敢動絲毫。


    “快去叫大夫……”端木睿的臉煞白,沒有一絲血色。


    下人意識到不妙,怕是肚子被磕到,但是又不能扔下公子一人跑去請郎中,於是咬咬牙,堅持將端木睿扶進屋裏躺在床上,這才風風火火的跑去藥材鋪子請郎中。


    端木睿躺在床上頭冒冷汗,肚子一陣陣的發硬,腿下早已濕黏一片。


    郎中來了見狀稍微一號脈,立刻說道,“去請穩婆,公子怕是要早產,我給公子針灸,隻能暫時減輕宮縮疼痛,但也不可拖延,快去叫穩婆來接生!”


    下人一時沒了主意,平時關於穩婆的事情公子從來沒有跟他交代過,這一時間卻不知去哪裏找來。


    “去蒯府……跟蒯公子要穩婆……”端木睿忍著疼擠出一絲氣息弱弱的說道,說完肚子突然來了一陣疼痛,他沒有預防,冷不丁大喊起來。


    下人一見這真是,片刻不敢耽誤,用最快的速度跑去蒯府,連拉帶拽又帶背的將穩婆請到家裏。


    穩婆後麵還跟著一個丫頭,給她打下手用的。


    穩婆一進屋中,立刻伸手摸端木睿的肚子和他身下,床上早已一片濕,端木睿的衣服袍子和褲子也全都被浸透。


    “快去燒熱水!”穩婆催促那下人,“趕快給公子去衣服換床單!”


    無奈下人跑去廚房燒熱水,穩婆和丫頭又無力抬動公子一人,端木睿隻能咬著牙,忍著腹部劇痛,慢慢撐起來身子,一點一點配合著丫頭將床單換了幹淨的,又厚著臉皮,在外人麵前被扒了個幹淨。


    肚子疼的越來越頻繁,穩婆在他身下忙活半天,熱水端來,卻不見穩婆有輕鬆之色,下人送了熱水就守在門口,房間內丫頭和穩婆不停的忙活。


    半柱香時間,穩婆擰著眉到了門口囑咐下人,“快去蒯府叫其他人來,就說公子難產,胎位不對!”


    下人拔腿就跑,端木睿尚存一絲清醒,聽說難產,不禁擔心,但懸起來的心飄忽不定,找不到依靠,不知在哪裏落腳。


    這沒著沒落的感覺被一陣疼痛蓋過,端木睿忍不住抓住了床沿生生忍著。


    並沒有喊叫,喊了也沒人心疼沒人關心。


    他想起來生真真時,那點疼痛現在想想真不算什麽,但那時他卻像是糟了天災似得,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來安慰他。


    那時的日子苦雖苦,但是卻有家人不間斷的關心。


    現在就任他喊破嗓子,也不會再多一個人關心。


    端木睿忍得難熬,甚至想到,若這倆孩子無法好好存活,他也跟著去得了!


    穩婆的幫手馬上來了四個,也帶來了很多需要的用具,他的房間立刻顯得擁擠,但也燈火通明。


    同時蒯公子還從蒯府帶了很多可能用得著的東西,例如補品,例如棉布紗布。


    端木睿被人扶起灌了些湯水,過了很久,肚子間斷性的疼痛,他也快疼暈了,但是卻強忍著讓頭腦清醒。


    他看到身下擋了布,然後一幫人在他下麵不停的做著什麽。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肚子依舊疼,身下已經疼得麻木,端木睿已渾身乏力,動下手指頭都難,更不知道外麵什麽時辰。


    好幾個人配合著他的頻率在他腹部不停的擠壓推拒,忽地身上一輕,不多時便聽到兩聲羸弱的啼哭,又不多時,身上再次一輕,過了許久都沒有聽到哭聲,端木睿看到有幾個人連忙轉了方向,背對著他,幾人圍成一圈,神色很是緊張。


    別是有什麽問題,端木睿心沉到穀底,他的頭一陣陣發沉,但他忍著,等待著另外一個小聲音。


    不經意的他聽到有人歎息,他的心跟著揪到了嗓子眼,這時他自身什麽情況一點都不關心,注意力全部都在那看不見的地方,全神貫注的隻期待那聲哭。


    接二連三的傳來歎息聲,端木睿落了淚。


    若是家人在,怎能有這樣事情發生,若是那個人在,情況一定不會落得這麽糟糕,若他不是這麽的固執,這麽眼高手低,那小家夥怎麽可能出來就見不到爹爹。


    若他更小心些,更不會提前兩個月就將沒有做好準備的小家夥們弄出來,一切都是他的錯……


    一切都是他的錯!


    若是他沒有那麽固執,若是低頭認了命進了九王府,爹娘不會死,這兩個家夥不論怎麽樣起碼都會有依靠。


    現在卻是他連自己的性命都不保,更不知若是他這次沒了,那孩子可怎麽辦!


    “……”他張張嘴,沒有發出聲音,再次試試,“阿全!”


    阿全是那下人。


    阿全不知怎麽聽到的,趕緊來到端木睿旁邊,“公子有何吩咐。”


    “拿紙筆,我要寫遺囑。”


    阿全一聽就落淚,當即拿來紙,研好墨。


    “你代筆,我按手印。”端木睿忍著昏沉,強打著精神,身後那些人依舊圍著,還有身下那個穩婆和丫頭在忙著,“若我死了,將兩個嬰孩與我同葬,家中所有財產全部捐給與西疆的戰場……”


    “公子……”阿全趕緊下跪,抖著手沒敢寫。


    “快寫……趁我活著,還能按手印。”端木睿聲音越來越虛弱,幾乎聽不清。


    阿全趕緊寫完,後放到端木睿眼前看。


    端木睿模模糊糊瞥了一眼,示意阿全捏住他的指頭按手印。


    這時阿全卻被幾個人衝開,那幾人一起來到端木睿床邊,端木睿看到他們手中有兩團小小的東西,不怎麽動,小的超乎想象,比當年剛生出來的真真足足小了一半!


    端木睿心中像是壓了千金重量,就等著宣布那最後的噩耗。


    “救活了,終於救活了!”幾人同時開口,並且將熱乎乎的兩個娃娃放在端木睿胸口。


    端木睿一怔,一股酸意泛起,眼淚瞬間湧出眼眶,他看著跟他近在咫尺的呼吸綿長的小東西們,瘦的皮包骨,但是確是熱乎的,沒有涼。


    他止不住眼淚,最後甚至大聲哭出來,像是無助,又像是有了依托,更像是發泄,中間還夾雜著害怕。


    心被凍了又化了,也不知最後是什麽滋味,端木睿忍不住沒有一絲力氣的勁頭,最終哭著昏睡過去。


    再一睜眼,天色已黑,屋中卻還亮著燈。


    端木睿發現房中沒有白天那般擁擠,除了下人便是穩婆,丫頭也不見了,那幫子助手也都不見了。


    下人見他醒來,趕緊端來溫水喂他,他隻抿了一口,便回頭找尋小家夥們的身影。


    “公子好福氣,老大是公子,老二是小姐,雖然早產,很瘦小,但看起來還不錯,公子盡快開奶勤喂,過了滿月必然會好轉。”穩婆在旁邊吩咐,同時還將幾包東西交給下人,“這些大夫開的是下奶藥,每日定時熬好了給公子喝,若有災病立刻請大夫,拖不得。公子床上靜養十日,老婦每日都會來看情況,公子不必擔心,切記不可下床走動。”


    穩婆吩咐完便先行離開,端木睿的視線被身邊的小家夥們奪去,還沒有來得及目送穩婆,他就聽到了關門的聲音。


    兩個小家夥睡得很香,他也渾身沒有力氣,本應高興躲過一劫,但是端木睿卻情緒低落的很。


    他想念家人,想念那個人。


    若他們都在,此時一定全都高興地合不攏嘴,若他不曾固執,小家夥們定然不會跟著他遭罪。


    本應討厭那個人,但是卻抑製不住的想念……


    不知不覺眼淚朦朧了眼睛,他看著小家夥們隻剩兩團模糊的影子,也無力抬手擦去淚水。


    今日第二次哭,也是這輩子第二次哭。


    端木睿憋著聲音怕吵醒了他們,但身體卻止不住的顫抖。


    不得已咬緊了嘴唇,一陣陣後悔的情愫不停的翻上來,平日從來不會想的事情這時卻不停的被想起,越想越多,越想越加倍的後悔,以至最後,下人進來給他端開奶的藥時,他整個枕頭都快被浸濕了。


    這夜月明星稀,端木睿房中的油燈幾乎沒有滅過,他醒來必然要看著小家夥們,同時也在小家夥們醒著時,拜托阿全將他們放入他懷中,吸著半漲不漲,但也有點點甜絲絲的奶。


    端木睿還算有經驗,畢竟喂養過真真,這些事情心中有譜。


    但阿全還未見過這等架勢,開始不禁有些為難,最後硬著頭皮來,直到見怪不怪。


    同樣一句話都不說,端木睿吩咐說什麽便去做什麽。


    同樣的月亮照到營地卻不怎麽明亮。


    營地這邊漫天繁星,卻看不到月亮,九王爺已能緩慢行動,他舉著一壺酒走在帳外,繞道柴垛旁索性坐在柴垛上。


    這一日他沒有來由的心慌了一整天,眼皮也挑了整整一整天,做什麽都不能集中精力。


    這種反常的感覺讓他覺得不妙,忍不住增派了人手守著營地周圍。


    平日裏他隻被允許喝一點點酒,今日卻覺得若是不喝酒就不能活似得難受。


    毫無來由的想喝醉,順便能光明正大的讓睿兒從思緒中跑出來。


    九王爺甚至害怕了這樣的感覺,酒後瘋狂思念一個人似乎有酒作為借口,那平日裏,瘋狂思念又如何壓製。


    今日這種念頭簡直不能減輕一點,九王爺靠在柴垛上,仰著頭猛地灌了好幾口,不顧身上傷勢,隻想將腦子迷暈。


    隻要暈了,拋開戰場想念睿兒便順理成章,若沒有暈,這麽做一定是大逆不道。


    身上一陣陣發熱,傷口也有些不舒服,但九王爺卻不管那麽多,躺在涼涼的柴垛,盯著天上,不知睿兒在做什麽,再有一個月便要生產,那之後隻要將登記的名冊送過來,他就可以分辨出哪個是他,而且他在哪裏。


    不知他一個人這麽久了過的怎麽樣,有沒有回上京看看,有沒有想念真真,有沒有想他……


    太後已駕崩,真真沒有任何理由繼續被留在宮中,就連上京,也可不比遵守與她生前的約定,若他在上京,這是最好的了。


    九王爺長長一歎氣,一陣小風吹來,剛好吹了粒沙子在他眼中。


    他趕緊揉,眼睛卻越揉越紅,淚水也越揉越多。


    到最後已不再揉眼,而是九王爺捂著臉,身體蜷在柴垛旁,不能讓旁人看到,但是卻無法欺騙自己的落淚。


    整件事情似乎從哪裏開始出現了錯誤,出現了分叉,本應好好的結果,卻落得這般樣子。


    九王爺想拋棄戰場,想親自回去找尋睿兒,盡快將他納入府中,好好照顧他的一切。


    可惜想想永遠是想想,九王爺明白這種衝動會給戰事造成大禍。


    他隻能將這念頭強壓下去,待眼淚流幹,才又回到帳中。


    這幾日九王爺夜夜獨身來到柴垛旁等待風沙吹眼,次次將眼睛揉的通紅才回到營帳。


    端木睿也甚感孤單,他連著過了幾日想念家人後悔做的一切事情的時光,終於將心情平靜下來。


    當那個人隻是他心中的一隅,漸漸遺忘,定不會太受傷。


    他給兩個小崽子起了名字,哥哥稱端木平,妹妹喚作端木安。


    端木睿將全部依托在他們身上,隻希望他們能平平安安。


    那年初冬,邊疆戰事告急,加上嚴寒侵襲,軍隊似乎很難堅持,但又無法撤退,皇宮國庫吃緊,此次戰事的拉長,完全超出了想象,以至於戰爭預算和增兵無法及時到位,於是有官府自掏腰包,並且向民間爭取捐贈。


    有人捐了自家的豬羊牛,有的捐了糧食,有的捐布匹,端木睿數數剩下的銀兩庫存,分了一半出來,揣進懷中,將平平和安安包裹嚴實,推著特製的小車去了府衙。


    他是去捐銀子的,這年夏天全國秘密登記的生產omega行列並沒有他的名字,那日本來打算上報,但是卻造成他早產,導致情況並不符合,因此將他名字涮下來,上報的名冊中就沒有端木睿這三個字。


    這次捐贈也是記名捐贈,據說出自王爺的要求,捐贈之人可以酌情減免賦稅,而且可以公告表揚。


    端木睿倒不是衝著這個,具體為什麽這麽做,他也說不清,他隻是想捐,捐出一半的財產一點都不心疼,算盤撥拉的又快又響,反而讓他感到一絲輕鬆。


    看著手中剩下的那些銀錢,端木睿盤算著,撐到平平安安長到三歲左右可以請個婆婆照看,那時他必須繼續去賺錢,這才能養得起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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