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原地休整兩天後,沿著樹林邊側,前往戰場。


    老乞丐的兩眼都腫了起來,紫紅一片,已經完全看不見原來的眼窩,和徐清沐聊天打屁的時候,都是斜著眼睛,盡量睜開眼皮,獲取點點光明。隻用了兩天,胖子、徐清沐、老乞丐三人幾乎就廝混到了一起,沆瀣一氣。


    沈隊長多次提劍前來,抱著必死的決心,劍指老乞丐。王鍾鑫將軍也當著將士的麵,嚴厲指責老乞丐的作風不雅。王雷芳更是出言,再有偷看一次,便戳瞎他的雙眼。如此各方麵威逼利誘之下,老乞丐終於答應不再偷看王雷芳軍帳了。直到晚上,軍帳中再次傳來王雷芳的怒吼聲,眾人才是一驚。


    這廝確實沒再偷看,確是用一整個下午,偷摸著挖了個地道。


    毅力驚人!


    胖子直呼祖師爺,磕頭就要拜師。老乞丐一手負後,一手撫須,抬頭作高人狀。隻是兩眼實在難以睜開,讓這“仙風道骨”的作態稍微有點瑕疵。不過也不影響胖子此時激動的心情。胖子說自己有祖師爺半柱香的能力,就此生無憾了。曹丹看到這三人天天膩在一起廝混,黑著臉找到了徐清沐。


    “大約還有一個月我們便抵達戰場,你就準備什麽都不學,當個紈絝子弟,送命去?”曹丹嘟著小嘴,陽光下粉粉嫩嫩,是有三分俏皮。


    “這是關心我嘛。”死豬不怕開水燙。


    “你死了拉倒。”曹丹立馬轉身離開。自從那晚一胖一瘦兩個浪蕩子被揍後,曹丹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身份泄露了?


    曹丹想起老乞丐臨走時拿走自己的那滴淚水,一陣心煩意亂。恨的咬牙切齒,可故意扮成男子妝的臉上,一抹紅暈退之不去。少女心思,細如牛毛。


    一行軍人如期在次日中午抵達另外一個徐衍王統治下的村落--鳴鳳村。


    鳴鳳村共一千兩百多戶人家,耕田織布為生,近西塞戰區不過千百裏地。村中男人多數參軍而去,留下老弱婦孺,村中較伏牛鎮小而貧窮。但就是這麽個小鎮,卻在百年前出了一位絕世女劍修。王將軍吩咐眾人自行散去,修整半日,夜晚在村中心處匯集集合。說完便轉身找到此鎮鎮長,安排事宜。


    徐清沐一行三人自然待在一起。胖子已經完全被老乞丐折服,心甘情願掏出自己為數不多的軍餉,全部上交給老乞丐,還不忘拍一聲馬屁:“全憑祖師爺安排。”曹丹見三人步伐一致走向河邊浣洗衣服的溪邊,那裏鶯鶯燕燕,笑聲不斷,便知道幾人絕對不安好心。於是趁著機會提前告知那群正在洗衣服的婦人,交待一番,滿意離去。


    果不其然,老乞丐剛到河邊,準備露兩手讓胖子大開眼界的絕活。迅速脫完衣服,從溪水下頭潛入,牛蛙一般逆流而上。胖子思忖一番,覺得既然拜入了師門,就不能有辱師風,於是在徐清沐瞪大的眼睛下,迅速脫完衣服,緊跟老乞丐。做徒弟的就要與師傅一起迎難而上!


    徐清沐撇了撇嘴。這種事情也隻有老乞丐能幹的出來,現在好了,又多了個跟班的小胖子。


    徐清沐想起以前,跟著老乞丐偷雞摸狗、翻牆偷窺的林震北。下意識摸了摸頭上發簪,那裏寫著“君子不救”。


    於是趁這沒事,便順著河沿往下走。不多時,一座孤獨的茅草屋出現在視野中。徐清沐看見一位老人正躺在椅子上午睡,意態


    闌珊。


    等到走近,才發現老人獨臂。一隻手懸空而垂。


    可能察覺到來人,老人睜開惺忪雙眼,用僅剩的那隻手遮住眼簾陽光,抬頭看向眼前少年,頭戴發簪,腰別木劍。


    “光顧我這的人可不多,佩劍的更少了。”老人招呼徐清沐坐下,起身調整坐姿,由躺變為坐:“小兄弟見諒,這兒沒有酒水,招待不周。”


    徐清沐看著眼前老人。臉上都斥著劍痕刀傷,留下來的手臂上也盡是疤痕,觸目驚心。


    “老爺子是兵?”徐清沐隨手拎過來一條板凳,隨即坐下。


    “當了五十年兵。”老人用單手摸出一根旱煙,在麵前破舊的桌子上磕了磕,又用嘴含住火折,努力點煙。徐清沐想幫忙,被老人搖頭拒絕。


    “二十出頭參軍,隨著前朝大將陳廣晟將軍四處征戰。那時候的朝代還不姓徐。”老人吸了口煙杆,長舒一口氣,帶出濃濃煙霧,陷入回憶道“箭矢穿心,以手折斷起來繼續前行,轟然倒下也要努力向前爬兩步再亡;頭骨中刀,用盡全力頭頂敵人,牙齒撕咬一塊敵人肉吞下;頭顱掉落也不忘用眼睛狠狠瞪住敵人,視死如歸!”老人突然劇烈咳嗽兩聲,吐出一口濃痰。年輕時的豪雲壯誌,使得如今殘破的身軀承載不住,好久才平息。


    “在陳廣晟將軍的指揮領導下,打的敵人丟盔棄甲!我們如戰神,如仙魔,如閻羅王!將軍帶領我們破匈奴,殺匪寇,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好不快哉!”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獨臂老人唱起戰歌,滿臉神情激昂,起身而揮臂,仿佛同那逝去的幾十萬萬生靈揮手,戰歌唱與山鬼聽,故事講與英魂說!


    可隨之,老人神情落寞下來。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一介平民陳廣晟好不容易替前任君王打下江山,本該安享晚年,享其功,食其果。可內戰來了,放下的兵器,浸染無數塞外匈奴鮮血的戈矛,再次被拾了起來,對準了昔日一起死戰的手足。陳廣晟將軍,我那唯一的將軍,因為不願主戰,被斬首示眾,被斬首示眾啊!”


    老人哆哆嗦嗦,再次身臨其境一樣,獨臂握緊煙杆,手背抹淚。嗚嗚咽咽,如泣如訴。


    半晌後,在慢慢平息,望向徐清沐,歉意十足:“老了老了,小兄弟多見諒,多見諒。”


    徐清沐也被震撼到,看向老人斷掉的臂膀,用手示意道:“這是當今皇上造成的?”徐清沐懂得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老人搖搖頭:“當今聖上算是個明君,並非徐衍王所為。我自己砍斷的。”仿佛陷入深思,耄耋老人吸了口煙,久久才吐出口:“斷掉的那隻胳膊,染上了兄弟的血。本來想著繼續殺匈奴,戰死沙場,可聖上不允許,要我們這些老兵好好回到家鄉,讓我們安享晚年。說打了一輩子仗,是該歇歇了。現在當朝文主內,武主外,上下同心,兵強國富,確實沒有我們這些老兵用武之地了。聖上是明君,一位好君王!”


    “可我每次睡覺,都能聽見那些個老弟兄喊叫啊,說疼啊。被火燒的宋三狗,臨死前還攥著我的衣服,一


    遍遍說著疼。被一劍穿心的黃老頭,最喜歡抽旱煙,可最後抽著抽著,吐了一大口血,說了一些我沒聽懂的話,死在了我懷裏。南邊--”老人手指指著一座不高的墳:“那是我的哥哥,我親手殺死的。”


    順著老人顫顫巍巍舉起的獨臂,徐清沐看到一座一點雜草都不長的墳墓,墓前還留著燒過的餘燼。老人明顯不願意細說原因,但大概能猜得到。國內內戰,站隊不一致,便手足反目兵刃相見。


    “於是我砍掉了自己的手,就在這些個兄弟墳前住了下來,替他們掃掃墓,燒燒紙錢。生前幾個老弟兄最喜歡喝酒,每年就等著我坐在那共同喝兩杯,死後也好見他們。”老人抽完最後一口旱煙,又在桌子上磕了磕。


    被火燒滅的餘燼,如他們老兵一樣,光和熱散盡,隻剩下頹廢,被風吹散。


    並未經曆戰事的徐清沐,也對戰爭的殘酷有所耳聞。死去的,被活著的親人思念;活著的,背負一輩子的念想,等待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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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說完,便起身送客了。嘴上叨叨著說鄉野野獸多,要早點回去才安全。


    徐清沐往回走時,那獨臂老人邊抹淚邊進屋。說出來的故事,終究還是像把利劍,狠狠插入心扉,哪怕時隔多年。


    最後走的時候,徐清沐都沒有問老兵姓甚名誰。或許對他們來說,名字早已不再重要。


    惟忠與義兮,氣衝鬥牛。


    可憐白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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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乞丐和胖子終究上了個大當。


    還未接近浣洗目的地,就被早已在岸上等待的婦人發現了。於是乎一頓亂棍加石子,搞得兩人措手不及,慌忙逃竄。可到了脫衣服的地方才發現,空空如也。剛好碰到徐清沐回來,兩人一老一少,都是半蹲在水中,赤裸著上身拚命搖手。又不敢大聲招呼,生怕引來那群悍婦,到時候把他們從水裏揪出來,丟人可就丟大發了。


    徐清沐看著河裏的兩人,也是一臉懵,於是試著喊了聲:“你們衣服呢?”


    可能聲音太小,河裏的人聽不清,一老一少還是在拚命擺手。徐清沐了然,定是聲音不夠響,於是深吸一口氣,雙手成喇叭狀按在嘴邊:“你--們--衣--服--呢?”中氣十足,徐清沐很是滿意。


    可不大一會,就看到上遊數十名身材豐腴,氣勢胸胸的婦人手持各種武器,速度極快奔跑而來。前麵衝鋒的更是上下左右全方位搖擺,若是被輪錘一下,鼻子定得出血。


    “壞了,自求多福吧。”徐清沐撒腿就跑。回頭之餘看到河裏的兩人也瘋狂向下遊遊去,借著斜陽,徐清沐看的真切;


    屁股忒白!


    河岸上的曹丹笑的前俯後仰,差點背過氣去。徐清沐經過身旁時,看到兩人的衣服就在腳邊。


    徐清沐停下腳步,湊近正在捂肚狂笑的曹丹:“看清楚了沒?”


    曹丹一楞,疑惑看著徐清沐。


    “他們那屁股,白不白?大不大?”


    ............


    等到傍晚時分,三個人才重新聚集。老乞丐和胖子從不知哪兒偷來的女性束胸圍布,裹在了身前,偷偷摸摸趁黑溜回軍帳。


    徐清沐好不容易消失的黑紅眼眶,又添新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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