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範坦是一個已到中年,但仍舊沒建功立業的落魄騎士。


    騎士這項職業在過去曾經十分輝煌,但隨著魔法機械革命,騎士這項職業在人們心中已經逐漸褪去原本輝煌的色彩,隻有那些強大的騎士才被人銘記,像範坦這樣寸功未建,地位低微的騎士隻會像波克特村一樣被帝國遺忘。


    範坦像個無所事事的中年大叔慢慢走出帳篷,從他亂糟糟的發型不難看出他剛剛從被窩裏爬起來,他搬出一個板凳倚在帳篷旁邊,他沉重的屁股重重地坐到板凳上,慢慢靠在柔軟的帳麵上,滿意地歎了一口氣,呼出一團心滿意足的白霧。


    很難想象範坦曾經是名騎士,裏歐雖然也不清楚範坦的過去,但不難猜出範坦年輕的時候也一定像如今一樣懶惰。


    裏歐遞給範坦一個鐵製飯盒,範坦拿著勺子在飯盒裏撥弄著,鼻尖湊近飯盒聳動著,眉頭皺緊說道,“最近的飯怎麽這麽糙?天天隻有土豆、胡蘿卜和雪兔肉,和你說了多少次?雪兔肉太糙,不好吃的。”


    嘴上這麽說,可範坦仍然誠實地吞咽著被他貶低得一文不值的土豆、胡蘿卜和雪兔肉,他睡了一整天,實在餓極了。


    裏歐也打開自己的飯盒,和範坦不同,他的飯盒裏隻有土豆和胡蘿卜,澆上雪兔肉熬剩下的肉汁,範坦伸頭瞅了裏歐的飯盒一眼,怪聲說道,“你如果把教那群鼻涕小鬼的時間花費在打獵上,你就不會隻能吃土豆和胡蘿卜了。”


    裏歐沒好氣地回了一句,“倘若你把睡覺的時間花在打獵上,我們也就不會隻能吃雪兔肉了。”


    範坦嘻嘻一笑,“話可不能這麽說,我們早有約定,我負責路途的安保,而你要承擔所有的家務,這是你十歲就定下來的。讚美神靈,神靈說過,契約的約束力至高無上。”


    裏歐一想起那個無恥的無賴契約,就氣不打一處來,不管是多麽不入流的盜賊和匪徒,看到範坦那一身破破爛爛的行頭都生不出打劫的欲望,範坦雖然有保護安全的職責,但這種職責似乎並沒有存在的必要,他憤憤地說,“《卡洛斯契約法》第一二八條還規定,針對未成年人的欺詐契約沒有法律效力。”


    “法律可沒神管得寬,”範坦打了個哈欠,“法律可以把所有的事務都規劃得完美無缺,但執行不執行得了就是另外一回事。”


    聽到這個,裏歐仔細地問道。“那麽在肯托,我是說,如果在肯托,在神靈和皇帝的注視下,法律總該被執行地很好吧。”


    範坦聽出了裏歐話語中對肯托的渴望,哪一個年輕人不向往更寬闊的天地?但他毫不留情地回應道,“臭小子,翅膀硬了想飛了?我巴不得你離我遠遠的,可你那一手修理魔法機械的手藝,隻能應付那些極為簡單的,在二十年前就已經被淘汰的魔法機械,這足以讓你找個偏僻的鄉村衣食無憂,但在肯托這點不入流的手藝恐怕還沒你賣屁股賺得多。”


    裏歐聽了有些泄氣,但屬於年輕人的倔強讓他繼續說道,“我修好了村裏的給水泵……”


    範坦瞪大了眼睛,故作一副震驚的樣子嘲笑道,“那可真了不起!你竟然修好了一個在黑市上價值兩枚金幣的二手四級魔晶給水泵!可惜的是我可聽說肯托早在十年前就基本構建好了供水係統,整個肯托的供水工作都由一組巨大複雜的魔法機械群承擔。當然,也難免會有些窮人花不起水錢,仍會使用這種早在三十年前就出現在市場上的給水泵,我勸你你最好壟斷整個肯托的給水泵市場,這樣你就可以避免有一天你會去賣屁股的悲慘命運。”


    “聽著,年輕人。”範坦咳出一口濃痰,沒有素質地吐在地上,清了清嗓子,正色說道,“倘若你真的想做出一番事業,而不是去肯托做個廢品站老板,你就得跟上時代。”


    “法術原理,元素學,規則學,魔紋學,煉金學……你都得認真學習,並且你得成為一名成功的法師。修理一個四級魔晶給水泵,隻需要你用眼睛看,但真正複雜的魔法機械要求你擁有龐大而且足夠精細的精神力。”


    “做夢之前最好弄明白自己在做的什麽夢,如果你覺得你不能做到,那麽最好心甘情願老老實實地跟著我,然後你可以繼承我騎士身份。憑你那副小白臉的模樣,足以迷倒一個見識淺薄的鄉下小貴族的女兒,然後你和她結婚……生一堆孩子…….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也是一個出路。”


    裏歐痛苦地捂住耳朵,“大叔,你該幫我才是,為什麽你從來不誇誇我?”


    範坦上下打量裏歐一陣,似乎對裏歐的問題感到新奇,他說道,“因為我這個人很誠實,你沒什麽值得我誇的。而勤奮和毅力是你為數不多的優勢,我真的很懷疑你的天賦,如果當年的我有像現在的我這樣的名師指導,我的名字早被刻在英靈廣場英靈碑上了。”


    英靈廣場是卡洛斯建國定都時就建好的廣場,建國初期,物資匱乏,英靈廣場也不算很宏偉,然而英靈廣場正中有一塊石碑,石碑上刻著自建國起為卡洛斯帝國作出重大貢獻的人的名字,卡洛斯建國已過千年,那座石碑也隻刻滿了四分之一,想把名字刻進石碑上可不一件容易的事。


    範坦吹慣了牛皮,裏歐也聽慣了牛皮,他聳了聳肩,算是對範坦說的大話的回應。


    範坦吞下飯盒裏的最後一塊兔肉,噘著嘴,把骨頭吐得老遠。然後他撂下飯盒,眯著眼看著即將消失在海平麵的太陽。


    失去陽光的溫度,海風寒冷得刺骨,一陣海風掠過,範坦打了個哆嗦,又縮回帳篷,就像一隻尋找巢穴的狗熊,完全看不出一點天才的影子。


    裏歐心裏很清楚範坦並非什麽天才,雖然裏歐沒有問過,範坦也從來沒有說,但裏歐畢竟和範坦一起流浪了十幾年,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據他的猜測,範坦可能曾經是一位擁有封地的小貴族的騎士,可是在魔法機械革命中,傳統的農業技術和傳統的農業經濟隻能遭到淘汰,那個小貴族很有可能在這場衝擊中破產,範坦也因此失業。


    騎士一生不奉二主,範坦似乎是個注重傳統的人,他沒選擇去找別的工作,而是選擇了流浪。


    裏歐唯一不明白的是範坦對於魔法機械為何如此在行,大多數時候,範坦都靠自己修理魔法機械的手藝賺些路費,十幾年來,裏歐從未發現有範坦修理不好的魔法機械。無論是幾十年前出的舊型號,還是才剛出的新事物,範坦都能輕而易舉地將其修理成新的一樣。


    雖然裏歐知道範坦修理的也隻是些小物件,但裏歐也很清楚自己離範坦還差得遠,正是因為他能從範坦身上學到新東西,所以他才一直跟在範坦身邊,並且無怨無悔地承包下所有的雜活。


    裏歐將兩人的飯盒洗幹淨,趁著天上仍有一絲天光,連忙升起篝火,將自己的睡袋拖到篝火旁邊,坐到睡袋上,摸出一瓶酒和一本《魔法機械運行語言——從入門到精通》——裏歐已經習慣靠書和酒打發漫長的冬夜。


    帳篷裏的燈光早已熄滅,從帳篷裏傳出的鼾聲訴說著範坦夢境的香甜,裏歐的世界顯得十分安靜,隻有翻書聲、木料燃燒的聲音、風聲還有範坦的鼾聲。


    裏歐仔細地翻看著眼前的這本書,這本書已經是裏歐看的第四遍了。裏歐不知道的是,這本書即便是肯托那些金牌學院的高材生也不見得人人都能理解。他隻知道自己現在可以修好一台四級魔晶給水泵,但他沒想到自己並非隻能修一台四級魔晶給水泵,他也根本沒想到自己是在沒有設計圖紙的情況下修理的。他的能力遠超他的年齡,雖然他被範坦貶低得一文不值,但如果他在肯托,幾乎所有學院都會搶著要他。


    燃料不緊不慢地燃燒著,天上的星星也靜悄悄順著自己的軌道挪移著,月光越來越清明,火光也越來越小。裏歐放下了手裏的書,仔細地收到自己的布袋中,然後深吸一口氣,以一種奇異的姿勢盤坐在地上。


    這種坐姿看起來有些裝神弄鬼,但如果法師經過,就會看明白裏歐的坐姿,這是法師一種常見的冥想方式,用於恢複精神力。


    但裏歐不是為了恢複精神力,而是喚醒自己的精神力,喚醒精神力是成為一位法師必經之路。


    沒錯,裏歐有著更大的理想,裏歐不想做一個魔法機械修理工,他更想成為一名魔法機械大師。正如範坦所說,想成為一名真正的魔法機械大師,首先得成為一名出色的法師。


    所以裏歐一直為此努力著,日日夜夜,從未間斷。


    裏歐當然知道自己天賦有限,所以更加不敢懈怠。他已經嚐試喚醒自己的精神力一年了,而無論他在自己的精神海做出什麽動靜,始終沒有回音,他好不容易聚集一點精神力,隻要他脫離冥想狀態,那一絲精神力就會在身體中消失地無影無蹤。


    今天也是一樣。


    裏歐從冥想狀態慢慢睜開眼睛後,毫不意外地發現精神力又在緩緩從精神海中消逝。


    好在裏歐見得多了,已經不像第一次那麽絕望,也沒像前幾次那樣嚐試各種補救措施。


    他隻是略微失望,就像連日陰雨,今天醒來,外麵的天色還是一片陰沉。


    意料之中的失望,不能給裏歐多大的精神衝擊,隻能使他在絕望中進一步沉淪。


    裏歐神色不改,將篝火撥開,留下燃著的木炭,就鑽進睡袋,他今天已經太累,不久他就陷入夢境,而他的精神力仍然頑強地一絲絲地流逝著。


    一點點地流逝著,消逝的頻率和範坦的鼾聲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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