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落日西歸,皓月高懸,剛從貴族監察局下班的夏洛克急忙忙地從街道西口一路小跑趕過來時,裏歐才知道自己惹的麻煩並不是自己想象中那麽麻煩。


    而是遠比自己想象中麻煩。


    裏歐是個孤兒,對肯托來說畢竟還隻是個外鄉人,就算他在肯托殺了不少人也還不了解肯托的水究竟有多深。


    他雖然懵懵懂懂地覺得自己似乎惹下什麽麻煩,但他並不在意,在他看來,這就和許多街頭上普通的街頭鬥毆一樣,他打的也僅僅隻是普通的街頭流氓罷了,既然是普通的流氓,惹下的自然也不會是什麽大麻煩。


    夏洛克站在簡陋小鋪的門口,眼睛幾乎冒出火來,他大吼道,“你不要命啦?艾戈雷爾兄弟會的人能惹嗎?裏歐大俠,你的名字今天下午已經傳遍整個肯托了!”


    裏歐看著夏洛克一臉焦急的樣子,夏洛克什麽時候著急過?他覺得夏洛克幾乎無時無刻不擺著一張笑臉,難道說自己真的是惹了什麽不得了的麻煩?


    他問道,“我隻是給了十幾個流氓一個小教訓罷了,有什麽資格傳遍整個肯托?”


    夏洛克的語速很快,“裏歐大俠,我頭一次聽見把折斷人手定義成小教訓的說法,您是在艾斯大陸的蠻人部落長大的麽?我再說一遍,你打斷的那十幾隻人手,屬於艾戈雷爾兄弟會!簡單說來,你惹了大麻煩了!”


    艾戈雷爾兄弟會?裏歐在心中反複咀嚼著這個有點像黑幫名的名字,他在肯托已經呆了半年,雖然這半年他不怎麽跟人來往,但他多少也對肯托的局勢有大致的了解,艾戈雷爾兄弟會對他來說是個新鮮的名字,似乎並不是什麽有名氣的大黑幫。


    但夏洛克的反應有時他前所未見的,他不禁有些疑惑,“艾戈雷爾兄弟會?是黑幫?”


    夏洛克瞥了裏歐一眼,“是不是覺得這個黑幫沒有多有名,你就不用怕了?”


    裏歐撓了撓腦袋,“不是嗎?”


    “裏歐,你太天真了,如果你一直這麽天真,在肯托是活不下去的。”夏洛克點燃一根鐵手侯爵香煙,吐出一團煙霧,“你要明白,你腳下的這片土地是卡洛斯帝國的政治中心——肯托,那你應該明白,你腳下的這片土地是可以沒有任何罪惡的。”


    “這裏是卡洛斯帝國權力最集中的地方,或許舉全國之力,也無法取締全國所有的黑幫,但舉全國之力,難道取締不了肯托的黑幫嗎?那為什麽艾戈雷爾兄弟會還能好端端地在肯托橫行霸道?還不是因為有真正的大人物站在後麵。”


    “如果你真的想重新認識一下肯托,你就得記好我今天說給你聽的話。在肯托,你所能看見的一切壓迫,一切剝削,一切違法犯罪,一切不平等都是受到肯托的貴族老爺們默許的,而究其原因,隻是因為貴族老爺們能從這些壓迫、剝削、違法犯罪和不平等中得到好處罷了。貴族老爺是和貴族老爺一起治理國家的,不是和平民百姓,所以平民百姓的死活,他們並不在乎。”


    瞧著裏歐略顯驚愕的樣子,夏洛克笑道,“怎麽樣?沒想到吧?這個世界本身就很醜陋,肯托就算是整個世界最美好的地方,也不會幹淨到哪去。”


    裏歐當然有些驚愕,但他並沒有吃驚太久,或許這些道理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顯得過於殘忍,但裏歐自十二歲時就已經開始閱讀卡爾大師的政治學論著,他已經有了理論的基礎,接觸現實對他來說並不怎麽困難。


    他隻是有些難以相信,在流浪途中撿到的報刊上都寫著卡洛斯帝國的皇帝陛下如何之聖明,卡洛斯帝國的首都肯托如何之繁榮富饒,他根本就不會想到在皇帝腳下,尚有光芒未及之處。


    從鐵胡子大街抬頭,還能看見聖靈城堡,皇帝的寢宮無論何時何地都顯得無比雄壯,他有些艱難地望著城堡說道,“皇帝…….他不管管嗎?”


    夏洛克作為貴族監察局的精銳官員,卻不怎麽在意這已經暗含對皇帝有指責之意的不敬之語,他有些落寞地吸了一口香煙,說了一句指責之意更為明顯的話,“裏歐,你可別忘了,皇帝雖然無比聖明,說到底也還是貴族,他是和貴族老爺們一起治理國家的,不是和我們。”


    裏歐沉默了一會,然後將思緒從那些離他尚且很遠的政治話題拉到眼下,他問道,“就算我惹了艾戈雷爾兄弟會的人,可艾戈雷爾兄弟會也不見得會盡全力來報複我吧?”


    夏洛克作為貴族監察局的官員,對肯托複雜的政治鬥爭關係再熟悉不過了,他答道,“艾戈雷爾兄弟會和肯托大大小小的黑幫一樣,他並非是單純的黑幫,他更接近某種具有黑色背景的財團,所以他不會為了十幾個人來報複你,他們隻會為了錢來報複你,如果他們能成功地拆掉鐵胡子大街,你就不會有事。”


    裏歐想了想,猶豫著說道,“暗地裏的報複我倒無所謂,但警察和你們也不會向著他們吧?”


    夏洛克頗有深意地看了裏歐一眼,讚歎道,“你能想到這一點也很難得。可是,很遺憾,如果到了必須我們介入的時候,我們會站在他們那一邊,隻不過看你值不值得他們欠我們這個人情。”


    裏歐有些頭痛地撓了撓腦袋,“怎麽這麽煩?”


    夏洛克說道,“說實在話,我倒很詫異你今天的表現為何會像個熱血漫畫看多的年輕人似的,你不是一直很冷靜嗎?”


    裏歐這時才開始回想下午的事,雖然下午他的所作所為並不符合他冷靜的性格和謹慎的習慣,但如果讓他重來他還是會這麽做的,因為……偶爾發泄一下內心的怒火,真爽啊……


    裏歐在同齡人中已經算是謹慎,但按照某種評價標準,他在心機之深上尚且不如巴克爵士,至少巴克爵士知道在發跡之前一定要學會隱忍,而裏歐卻忍不了。


    但裏歐為何要忍?他年輕的生命已經承載著太多的苦難,他在十數年流浪的生涯中忍受著寂寞,他在波克特村那個晚上忍受著來自內心的煎熬,他在肯托的街頭忍受著仇恨和孤獨的折磨,他已經忍了太多太多,然而這個世界依然沒有絲毫收斂,過分地要求他繼續忍下去。


    忍下去有忍下去帶來的惡果,忍不下去也有忍不下去帶來的苦果,活下去對於裏歐來說已經足夠艱難,想要活得漂亮,活得隨心,裏歐當然也要付出比別人更大的代價。


    裏歐覺得自己想通了,又覺得自己沒想通,他煩躁地晃了晃腦袋,煩躁地說道,“我哪知道,我隻知道,我是個冷靜的人,但不是個冷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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