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針指過九點半,肯托第一監獄的典獄長帕斯提諾心情複雜地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他的辦公室在監獄二樓,地板是特製的,從辦公室內部可以看見一樓的場景,但從一樓卻不能看見辦公室裏麵的樣子。帕斯提諾將手肘放在自己腿上,弓著腰監視了一樓一會,最後心煩意亂地靠回椅子上,看著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工作文件發愣。


    他對第一監獄的安全性很有信心,所以他沒有去管那些令人心煩意亂的審批報告和管理意見,事實上,他剛剛也無意去監視一樓的狀況,他的腦海中一直回蕩著剛剛不算愉快的談話。人總是習慣這樣,當他們在一次對話中落入劣勢時,事後總會不斷回想起來,覺得自己當時沒有發揮好,並且不斷地去思考一些為時已晚的補救措施,盡管這些並沒有什麽用處。


    時間過得很快,指針指向十一點,帕斯提諾明白猶豫無益,他必須做出選擇,是選擇一份完美地投名狀,還是選擇徹底得罪一個背景不明的年輕罪犯。


    他猶豫了很久,才失望地發現自己在某些問題上一直缺乏勇氣,他的政治前途向來不怎麽明朗,而這也完全是他自己性格的原因。


    他打開抽屜,拿出一張魔法信箋,心情複雜地交出了那個不算完美地投名狀,或者說是沉重地寫下了自己的選擇。


    ……


    ……


    早上十一點,正當肯托第一監獄典獄長為了某些事情心煩意亂地時候。彭格列劇院的歌劇才演到高潮,劇院內歌聲嘹亮,衣冠楚楚的賓客個個精神飽滿,和這家劇院過去無數個早晨、下午和夜晚一樣。


    托馬斯大公爵和他的小兒子正端坐在二樓的貴賓看台,托馬斯大公爵放鬆地靠在椅子上,正在輕鬆地觀看著舞台上的演出,而他的小兒子阿萊諾·托馬斯端坐在父親身後,正貌似認真地觀看著舞台上的演出。


    “認真看演出,別看我,放鬆的機會不多,何不好好把握?”坐在兒子前麵的托馬斯大公爵沒有回頭,卻似乎對身後的情況了如指掌,他的聲音依舊洪亮有力,隻是略顯蒼老,不過即便這聲音再蒼老,隻要是從托馬斯大公爵說出口的,就有無數人願意仔細傾聽,哪怕隻是些無關緊要的廢話。


    托馬斯大公爵,卡洛斯帝國唯四的公爵之一,他的爵位已經傳承了兩千年,和這個國家的曆史一樣長。在還沒有內閣和議會的時代裏,帝國的政治結構簡陋而又粗暴,托馬斯家族的曆代族長幾乎包攬了每一任的宰相,而在內閣和議會出現之後,托馬斯家族的族長要麽是內閣首相,要麽是議會議長,而他們的影響力實則遠超他們的職位。


    蒙洛特家族掌控著貴族監察局,托馬斯家族掌控著卡洛斯帝國的政界,阿柏龍圖家族掌控著卡洛斯帝國的軍事力量,羅斯家族掌控著帝國的經濟命脈。四大世家相互製約,又相互協作,幫助坦斯頓家族把卡洛斯帝國管理地緊緊有條。


    作為托馬斯家族的這一任族長,托馬斯公爵自然權勢通天,他是帝國議會第八任議長,單從權力而言,和托爾蓋首相相當,若說到權勢,則遠遠超過勢單力薄的托爾蓋首相,雖然侏儒首相努力經營了二十年,但他的政治勢力與托馬斯家族兩千年的沉澱相比依舊隻是巨人前的侏儒。


    然而有別於一般人心目中政客的形象,托馬斯大公爵中等身材,無情的時間在他不算英俊的臉上又殘忍地刻下許多皺紋,他的衣服華貴又庸俗,就像一個不知道如何打扮自己的富家翁。


    阿萊諾聽到父親的話,精神一振,但眼神又很快渙散,他剛剛接到一則壞消息,不知道該怎麽和父親說。


    “看來第一監獄那邊的結果出來了,還是最不好的那種結果。”托馬斯大公爵依舊沒有回頭,教訓自己的兒子道,“我說什麽來著?自作聰明!”


    托馬斯大公爵的語氣裏沒有憤怒,甚至連斥責的含義都很淡。但阿萊諾卻如墜冰窖,在他印象中,父親很少斥責自己,這是自己第一次自作主張,卻被父親貶低地一無是處,這對他來說不是個好消息……因為父親,並不是隻有他一個兒子。


    “我知錯了。”阿萊諾低下頭道,他想了半天,卻隻想出這四個字,托馬斯家族的二少爺隻有麵對自己父親的時候,才會表現得像一個犯了錯不知所措的孩子。


    “不,你不知道錯。”托馬斯大公爵眯著眼睛,依舊望著舞台的方向,他臉上的皺紋變得更深了,就像連綿起伏的山脈。“如果你真的知道錯,你就不會覺得自己是看錯了人,而是你就根本不該做出這種蠢事。”


    托馬斯家族的子弟是驕傲的,哪怕他們麵對的是自己的父親,阿萊諾鼓起勇氣辯解道,“父親,我承認這件事做的不好,但我仍然認為我們得把這件事弄清楚,以托爾蓋為首的官僚派最近實在是欺人太甚,他們的派係竟然滲透進了財政部,商業部等重要部門的高層,這可是扳倒托爾蓋的好機會,就算扳不倒也得讓他做出讓步。”


    托馬斯大公爵喝了一口茶,漫不經心地聽著兒子的辯解,然後漫不經心地評價道,“蠢材。”


    越短的話越顯得沉重,阿萊諾覺得父親的評價就像錘向地麵的大錘,錘得他心尖一顫。


    阿萊諾打了個冷顫,還沒來得及思考自己哪裏說錯了話,托馬斯大公爵就輕聲地對他說道,“我說過多少次,想弄明白政治這門學問,你就別老站在家裏城堡的塔樓上俯瞰天下,搞得好像所有你看不順眼的都是你的敵人。你要麽站在大地上,深深紮根於這片土地,好好揣度一下這個國家的命運和利益,要麽你就飛到雲層上,把地上的發生的一切當做一盤棋局。”


    “一個托爾蓋就弄得你心神不寧,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那麽討厭那個可憐的侏儒?好吧,就算你應該討厭他,難道你討厭一個人就一定要置他於死地?讓我失望的,不是你做錯了事招惹了貴族監察局,也不是你看錯了肯托第一監獄的典獄長,我失望的是你完全看不到某些問題的本質。你根本就不明白,誰是你的敵人,誰又是我們的敵人。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們有必要知道什麽事,我們沒必要知道什麽事。你也不知道,我們該拉攏誰,我們不該拉攏誰。如果你看不清楚,即便你能把事情辦得再漂亮,能力再優秀,在政壇上,你始終是一個失敗者。”


    阿萊諾謙遜地低下了頭,他的心情放鬆了一些,隻要父親仍然願意教導他,就說明在托馬斯大公爵的心中,他仍有相當的分量,他仍有繼承爵位和權力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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