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他的故鄉——湖北省鹹寧市桂花鎮的大屋雷村。鹹寧市是中國的“桂花之鄉”,又被稱為“溫泉之都”和“嫦娥故裏”,而桂花鎮的桂花尤為出名,大屋雷村是桂花鎮中的一個古村落,以祭月的民俗文化而聞名,每到農曆八月份,村子裏的金桂、銀桂、丹桂、鐵桂、四季桂、月桂等各個品種幾百萬株桂樹燦然開放,香波浩渺,醉人心魂。村子裏鋪設了寬闊的柏油馬路,馬路下的溪流淙淙流向遠方。遠遠望去,村莊裏蓋著黑瓦的老屋和祠堂在碧綠的波浪中若隱若現。


    村口的山坡上建有一座吳主廟,石質門框左右陽刻一副對聯:“進門皆有福福萌兒孫能報國,舉目可尋訓訓貽善德以承宗”,主神殿供奉著吳主孫權,手持一塊木牌,上麵寫著:“澤被江東”。威嚴的神像左右擺放著周瑜、魯肅、黃蓋、程普、陸遜等部將牌位,建廟以來,香火不斷。


    在大屋雷村裏,有一個很大的池塘,叫月塘。他家就在月塘旁邊,正對著巍然聳立的正道山。


    正道山是湘鄂贛最高山脈幕阜山脈的支脈,站在正道山頂端,能望見同為幕阜山脈的道教名山——位於通山縣的九宮山。正道山最引人入勝的是三大自然景觀——溫泉峽、櫻花穀、吳悠湖。


    從七歲起,他就離開了村莊裏的那套連五瓦房,一直跟著唐強和金玉花生活在大屋雷村正道山的溫泉峽裏,溫泉峽在正道山的山腳下,早在70年代就發現了三口泉眼。與鹹寧市溫泉穀的溫泉旅遊發展得紅紅火火相比,溫泉峽的溫泉因為大屋雷村部分村民的阻撓反對,並沒有被旅遊公司開發出來,但每年還是有將近二十多萬的遊客慕名而來。


    而他家的溫泉旅館——溫情時光,就建在溫泉峽中。為了這家溫泉旅館,唐強沒少朝大屋雷村和鎮裏的領導的家裏跑。好在經過他的周旋,溫情時光順利建成營業。


    遊客進入溫泉峽後,遠遠就能看見溫情時光的飛簷穩脊、黑色琉璃瓦以及屋簷下的大紅燈籠。旅館主要提供住宿和飲食,飲食以鹹寧土菜為主,比如:通山包坨、臘肉薯粉條、鄂南石雞、寶塔肉、土泥鰍燉豆腐渣、雞蛋麻花、三鮮千張皮、紅菜苔炒臘肉、野藕龍骨吊鍋……


    這些土菜裏麵,屬於煎炒燒炸的菜肴,配上鹹寧通山縣楊芳林鄉出產的具有三百年曆史、采用古法手工釀製的楊房醬油來調味,鮮美濃香,十分開胃,吸引了很多回頭客。


    順著溫泉峽往前走,就到了櫻花穀,櫻花穀兩邊的山上長滿了野生櫻桃樹,每到陽春三月,白色和粉紅的櫻花競相開放,就像鋪著厚厚的白色和粉紅的春雪。春風吹過,雀鳥在樹林裏撲騰著翅膀,花瓣像雪片一樣紛紛飛灑,野生蘭花的幽香驀地襲向人們的心房。


    走到正道山的半山腰就可以看到吳悠湖,這是一個可以與鹹寧市通山縣九宮山的雲中湖媲美的高山大湖,麵積有八十畝,最深處約三十米左右,碧綠的湖水映照著藍天、白雲、綠樹,讓正道山充滿了靈秀之氣。


    山頂空氣濕潤,常年霧氣彌漫,山頂有一座比吳主廟略小的寺廟,廟裏沒有僧人,住有一個四十多歲的護林人,他叫盧祖六,和唐強的交情不錯,經常下山跑到溫情時光和唐強、林天一起喝用稻穀釀製的米酒、侃大山。


    那時,溫情時光的生意還不錯,唐龍的爸爸唐強便請了村裏的林天和石小青這對夫婦來旅館幫忙,他們兩家人的房子挨得很近,關係一直不錯,為人處事很好,在鎮子裏沒有人說他們閑話。唐強除了和林天負責廚房外,還負責開著那輛老掉牙的麵包車去鎮裏和市中心區采購旅館日常所需物資,接送唐龍和林嘉麗上下學。唐龍的媽媽金芳和石小青負責客房、餐廳和招待來客。隨他們來到溫情時光的還有他們的小女兒——林嘉麗,林嘉麗和唐龍同歲,都在桂花鎮的柏墩中心小學讀書,兩人從小就是青梅竹馬。


    每天放學後,他們都會跑到廚房幫大人們洗碗、洗菜,或者和媽媽們一起打掃溫情時光的衛生,做了一會家務,吃完晚飯後,兩人便擠在一樓的小書房裏做課外作業。書房裏放著一個大書架、一張長方形的餐桌、幾把椅子,這些家具是唐強請鎮子裏的木匠師傅專門用杉樹木製作的,沒有上油漆,隻塗了一層清漆,裸露著渾然天成的木紋。窗外,是一顆有著百年樹齡的古桑,古桑魁偉挺拔,枝繁葉茂。古桑旁邊有一條山溪,貼著砂岩山壁歡騰著穿過溫泉峽,流向山下,溫泉峽的泉眼就在古桑對麵的山壁裂隙之中。唐強將溫泉眼鑿大,塞入管子,將熱氣騰騰的溫泉引入溫情時光的池子裏,建成了這個溫泉旅館。


    星期六星期天的節假日,是溫情時光遊客較旺的時候,盡管如此,除了上午幫幫忙外,吃完中飯後,就是屬於唐龍和林嘉麗的自由時光。他們漫山遍野撒著歡兒奔跑著,掏蜂窩、挖野菜、摘野果、尋野花、釣野魚、浴山溪……


    那是六月中旬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大約兩點左右的時候,正在午睡的唐龍被林嘉麗的拍門聲驚醒了。


    “阿龍,阿龍……”林嘉麗邊拍門邊喊。


    “嗯——怎麽啦?”唐龍迷迷糊糊地問。


    “起來啦,懶豬。”


    “起來幹嘛?”


    “窗外的桑葚熟了,去摘了吃啊!”


    “真的嗎?”唐龍頓時來了精神。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你自己拉開窗紗看看就知道了。”林嘉麗開心地笑了起來。


    “好的,你等等我。”


    “快點,再不去摘,過幾天就被遊客摘光啦。”


    唐龍掀開搭在肚子上的被單,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趿拉著拖鞋打開了房門。門外,留著齊劉海、披著長發的林嘉麗正睜大溢滿笑意的眼睛望著他,她頭上戴著一個淡藍色的發箍,發箍上有一隻紅色蝴蝶結,穿著潔白的連衣裙和粉紅色的涼鞋。那身連衣裙是她在前天過九歲生日時,唐強送給她的禮物。看到唐龍出來了,林嘉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領著他快步往外走。


    當他們走出溫情時光的大門,來到院子裏時,正在拖地的唐強瞅見了這兩個瘦小的身影,於是問他們:


    “你們幹嘛去?”


    “摘桑葚。”唐龍頭也不回地答道。


    “桑樹很高,小點心。”


    “知道啦,爸!”


    快走出院子時,唐龍回頭看了看唐強,他看到唐強正在皺著眉頭看著他們的身影,唐強身後是林嘉麗的媽媽石小青,石小青紮著圍裙,手裏端著一盆青翠的藜蒿。她看到唐龍的目光後,朝這兩道粘在一起的身影笑了笑。


    他們從溫情時光正門繞到桑樹下,碧綠的古桑上,星星點點的桑葚紅黑相加,個頭飽滿,汁液欲滴,小鳥在樹頂上唱個不停,藍色的樹蔭在小溪上顫動著,夏風拂過,熟透的桑果掉落在小溪中,引來野魚群的追逐。林嘉麗遞給唐龍一個折成正方形的白色塑料袋,唐龍脫下鞋子,在林嘉麗的仰視下,利索地爬上了桑樹,從褲兜裏摸出塑料袋,將它打開,掛在樹枝上,看準黑色的桑葚,邊摘邊吃。


    “唐龍,味道怎麽樣?好吃嗎?”林嘉麗用舌頭舔了舔嘴唇問。


    “有甜的,酸的,也有甜包酸的,好吃。”


    “趕緊摘,別光顧著吃啊!”林嘉麗看著唐龍咀嚼著桑葚,鮮紅的汁液從嘴角流溢到下巴,一臉愜意的樣子,有點惱了。


    “好的,別急。”唐龍說。


    他剛說完,就使勁兒搖了搖樹枝,桑葚像一場黑色的冰雹雨一樣砸了下來,劈頭蓋臉地打在林嘉麗的身上,林嘉麗啊地驚叫起來,趕緊抱著頭蹲在地上,上身的白色t恤和下身的牛仔褲布滿了紅色的印兒,唐龍哈哈大笑起來。


    “怎麽啦?”有人推開溫情時光二樓一間客房的窗戶,探出頭喊道。


    唐龍和林嘉麗回頭一看,是林嘉麗的媽媽石小青。


    林嘉麗連忙回道:“沒事兒,我們在鬧著玩呢!”


    “樹很高,你們小心點。”


    “知道了,媽!”林嘉麗點了點頭。


    石小青的頭縮了回去,客房的窗戶隨之關上。唐龍一邊用口哨吹奏著《孤獨的牧羊人》,一邊飛快地摘著桑葚,很快就摘了大半袋子。從樹上溜下來後,唐龍將桑葚遞給滿臉歡笑的林嘉麗,兩人開心地吃著桑葚,快步向吳悠湖走去。


    山路像長蛇一樣沒進樹叢,為他們指引著方向。路麵上落滿了不知名的花瓣,唧蛉子和知了你唱我和,歡鬧不停,四周的樹叢裏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這股生命力的脈搏和他們身上的脈搏的韻律完美合一。


    他們順著山路,慢慢走到吳悠湖畔,坐在草叢中,身前兩三米處就是微微蕩漾的湖水。無數紅蜻蜓在湖麵上飛來舞去,煞是動人。不一會兒,大半袋桑葚已被他們吃完了。正是下午四點半左右時的光景,吳悠湖像一隻深邃的綠眼睛一樣望著天空,閃爍著神秘的光芒,湖邊茂密的草叢裏,散布著幾隻嚼食的白色山羊,有一隻公羊看到唐龍和林嘉麗走過來,抬起頭,朝他們友好地咩咩叫了幾聲後,繼續低頭津津有味地咀嚼著嫩草尖。


    這幾隻羊是護林人盧祖六養的,他從來不管這些羊,任由它們在正道山漫遊。每天天還沒亮,這些羊就傾巢而出,四處覓食。到了黃昏時分,羊群會在公羊的帶領下,慢慢回到破廟旁邊的羊圈,讓盧祖六非常省心。


    和這些山羊接觸的時間久了,它們漸漸和唐龍、林嘉麗熟絡起來,有時候看到他們兩人,這些山羊會慢慢走過來,任由唐龍和林嘉麗用手撫摸著它們。而唐龍和林嘉麗也樂於看到這些山羊,這讓他們平靜簡單的生活多了一些歡樂,在他們的世界裏,這些羊已經成為了他們的童年夥伴。


    林嘉麗迎著涼爽的山風,望著湖麵上飛舞的紅蜻蜓,用歡快清脆的聲音唱起了日本民歌——《紅蜻蜓》:“


    晚霞中的紅蜻蜓,


    你在哪裏啊,童年時代遇到你,


    那是哪一天?


    提起小籃來到山上,


    桑樹綠如陰,采到桑果放進小籃,


    難道是夢影?


    十五歲的小姐姐,


    嫁到遠方,別了故鄉久久不能回,


    音信也渺茫。


    晚霞中的紅蜻蜓呀,


    你在哪裏啊,停歇在那竹竿尖上,


    是那紅蜻蜓。”


    這首民歌是林嘉麗的爸爸林天教林嘉麗唱的,他經常在閑暇時,坐在溫情時光的院子裏,一邊望著山頂的夕陽,一邊教林嘉麗和唐龍倆唱《紅蜻蜓》。這首歌在國內流傳很廣,但歌詞並不完整,“十五歲的小姐姐,嫁到遠方,別了故鄉久久不能回”——這一段一般都被剔除,隻保留三段,但是林天教他們唱的是完整版本的《紅蜻蜓》。


    林天的嗓音低沉嘶啞,歌聲裏充滿了滄桑,唐龍第一次聽林天唱就記住了這首歌。


    唱完一遍後,林嘉麗又接著唱第二遍,唐龍也跟著唱了起來,兩個稚嫩的聲音跟著紅蜻蜓一起在吳悠湖上自由飛舞。


    太陽躲在西方的雲層裏,從雲朵的縫隙裏射出的光束,愈加明亮耀眼。遊客正在下山,森林裏人聲越來越少,終究變得一片寂靜。唐龍拍了拍鼓鼓的肚子,躺在草叢上,微眯雙眼,望著藍色天空和漫遊的白雲,他的思緒也被雲朵纏繞著,帶到了遙遠的地方。


    林嘉麗用手拍了拍唐龍的手掌說:“唐龍,時候不早了,回家吧!”


    唐龍瞬間回過神來,於是把手伸起來,微笑著說:“好的,走吧!”


    林嘉麗站起來,緊握他的手掌,正要拉他起來的時候,唐龍用力一拽,林嘉麗馬上滾倒在柔軟的草地上。唐龍一個翻滾,壓在林嘉麗的身上,林嘉麗伸出雙手,想要推開唐龍,卻被唐龍捉住手腕,按在草叢上。從小時候,他們第一次成為玩伴到現在,唐龍和性格有些野的林嘉麗不知道玩過多少次類似的在草地摔跤的遊戲,但今天這次,卻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唐龍看著身下的林嘉麗,林嘉麗睜大眼睛,正仰望著他,夕陽鑽出雲層,將湖水燒得通紅,仿佛像滾燙的鋼爐一樣,都快沸騰了。夕陽將林嘉麗的臉龐染得緋紅,越發美麗動人,唐龍怔怔地看了看林嘉麗的眼睛,她的眼睛像兩個閃爍著金光的黑色湖泊,倒映著他的臉龐。


    他俯下臉,那兩個黑色的湖泊消失不見了,他抬起頭,隻在她的額頭上看見一個透明的吻痕。於是他驚慌失措地爬起來,背對著她,沿著草地上的來路快步跑了起來。


    “喂,等等我。”林嘉麗撅起粉嫩的嘴巴,有些生氣地朝他的背影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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