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龍和東方洲兩人站在一起,身高一米七六的東方洲明顯比他瘦上很多,估計體重隻在七十公斤左右,而一米八二的唐龍從小跟著父母、爺爺奶奶在鄉村勞作,來深圳後,送了幾個月啤酒,再加上平時經常跑步鍛煉,身體更加強壯結實。但是在氣勢洶洶的東方洲麵前,他完全不覺得強壯的身體能使他在這場對峙中有什麽優勢,或者說,他不知道該如何利用自己身體上的優勢來贏得這場對峙。


    唐龍的身體已經無法服從他的意誌了,他隻知道一個勁兒簌簌發抖,將他的緊張不安一覽無遺地暴露在東方洲和白素梅的目光裏。他隻盼著東方洲早點離開文山湖,或者,白素梅將他勸離文山湖,從而讓自己早點解脫出來。一連串的嘲弄侮辱,讓他的大腦彌漫著一片灰白色的茫然,他深深地陷入到了無奈、自卑、絕望的泥淖之中。


    東方洲向他緊逼過來,左腳邁出一步,旋即拖著右腳,緊跟上來。唐龍慌忙向後退去,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


    “是不是想打我?動手啊,快點動手!”東方洲又用手戳向他的額頭。


    東方洲的手指將一股玫瑰香水味帶到了他的鼻腔之中,讓他感到惡心想吐。


    這一次,東方洲的食指結結實實地戳到了唐龍的額頭,他默默地擺了一下頭,躲開了東方洲的手指。


    “廢柴,看你牛高馬大,一丁點用處都沒有,讓你打都不敢打。”東方洲猛地推了他一把,搖了搖頭冷笑著說。


    唐龍被推得退了兩步。又一次聽到廢柴這個詞兒,他再也無法忍受了,作為一個成年人,他也實在沒法在這麽多人麵前繼續窩囊下去,於是,作為回應或者反抗,他伸出手輕輕推了東方洲一把。


    他剛推完東方洲,手還沒有收回去,東方洲便用左手捉住他的右手手腕,然後肩膀往右一晃,一個小勾拳擊在他的左肋,東方洲出拳的速度很快,精準度很高,出拳的速度越快,爆發出的力量越大,東方洲的拳頭穿透了他結實的腹肌,狠狠撞擊著他柔軟的肝,他瞬間就岔氣了。


    他不由自主地彎下腰,東方洲的右手像蛇一樣敏捷地繞到他的脖子上,側過身子,用屁股頂住他腹部,右肩向左一轉,將他狠狠摔在了草地上。


    唐龍暈乎乎地躺在草地上,被擊打的左肋刺痛難忍,幾乎難以呼吸,背部則傳來一陣陣鈍痛,在著地的那一瞬,他感到五髒六腑都快被震蕩出胸腔了。他望著天空,天空的雲朵像花滑運動員一樣地旋轉著,然後他看到了白素梅驚慌失措的臉龐。


    “你沒事吧?”白素梅蹲在唐龍身邊,手足無措。


    “沒事。”他說。


    他盡量放鬆身體,在草地上躺了幾十秒後,向左側起身子,用左手的肘部和右手手撐住地麵,跪在草地上費力地向前爬了幾步,撿起東方洲身後的那團紙片兒,緊緊攥在手上,然後在白素梅的注視下慢慢爬了起來。


    “我……我先回宿舍了……”他看了看白素梅,將那團沾滿汙泥的薄紙片兒放進褲袋裏,低下頭說。


    “你沒事吧?我們一起走。”白素梅走到唐龍身邊關切地看著他的臉說。


    “給我站住。”東方洲怒吼道。


    他停下腳步。他沒有回頭,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是什麽,但他已經不再全身顫抖了,最緊張恐懼的時刻已經過去了,他已經釋然放鬆了許多。反正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被東方洲打一頓。剛才他已經挨了一下子,再挨幾下,也不會太在乎了,他隻希望東方洲不要再糾纏自己,快點放他回宿舍。


    白素梅聽到東方洲的吼聲,轉身快步走到東方洲的麵前,啪地一巴掌鏟在他的臉上。


    “當你打人的時候,你是否想過被人打是什麽感受?”白素梅直視著他的眼睛說。


    東方洲怔了怔,他沒想到白素梅會鏟他一巴掌,他睜大眼睛望著白素梅,眼裏似乎有淚花在閃爍,他偏過頭看了看唐龍,眨了眨眼睛,再把目光投向唐龍身後的人群,然後回過頭,重新望向白素梅,微微一笑道:“當雄鷹用淩厲的爪子撕碎兔子的時候,它為什麽要去想兔子是什麽感受?”


    “東方洲,不要以為練過自由搏擊就很了不起,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凡事不要太過了。”


    “好,謝謝你的忠告。”


    白素梅與唐龍一起鑽出人群,慢慢地向圖書館的方向走去,東方洲和那三個男生站在原地,久久地看著他們倆的背影。


    在路上,他們看到一輛綠色出租車迎麵駛來,於是白素梅揮手攔住了出租車。


    “上車吧,唐龍。”白素梅愧疚地望著他說。


    “去哪兒?”唐龍問。


    “去醫院看一看。”


    “不需要了,我沒事。”唐龍搖搖頭說。


    “不,去看看吧,這樣我才放心。”白素梅說。


    在白素梅的一再堅持下,唐龍隻得坐上了出租車。


    車子穿過樹影婆娑的校園,駛出深大北門,向深圳市第六人民醫院奔去。來到醫院後,白素梅和唐龍在大廳掛好號,來到內科醫生辦公室,敲了敲門。一個戴著金色眼鏡的老醫生簡單問了一下情況後,撩起唐龍的衣服,看了看他的背部,用手掌按了按受傷淤血的位置,然後問唐龍痛不痛。唐龍告訴醫生:還行,不是太痛。醫生看完後,說唐龍背部有些地方肌肉挫傷,為了安全起見,他建議唐龍拍張x光片仔細檢查一下,看看骨頭有沒有損傷。白素梅拿著醫生開的單子在一樓窗口繳完費後,他們一起來到了放射科拍片,一個小時後,片子出來了,他們拿著x光片再找到開單的內科醫生,醫生告訴他們,x光片表明唐龍的骨頭沒有什麽事兒。至於背部肌肉挫傷,休息幾天就好了。


    離開醫院後,白素梅叫了一輛滴滴順快車,把唐龍送到了他的宿舍——風槐齋樓下。


    “不好意思,唐龍,不該約你出來談聊詩歌,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已經過去了。”


    白素梅正要說什麽,手機響了,她從褲袋拿出手機看了看,皺著眉頭掛斷了電話。


    肯定是東方洲打來的電話,唐龍不安地想。他那冷嘲熱諷的語調一直在他的腦海回響,犀利逼人的眼神像鋒利的匕首一樣在他的眼前閃動。


    “好好休息一下,身體有什麽不舒服記得及時告訴我。”白素梅輕聲說。


    “嗯嗯,好的。”


    “再見,唐龍。”


    “再見……”


    白素梅轉身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看到唐龍還站在原地望著她後,她向唐龍揮揮了手掌後,邁開步子,很快就消失在林蔭中。


    他慢慢走進風槐齋,坐電梯來到宿舍,宿舍裏隻有方飛雲一個人。他來到床邊坐下來,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幕,依然憤憤難平。他也想起了白素梅,她肯定是去見東方洲了,她們之間會談些什麽呢?她用書打了一下東方洲的頭,又鏟了她的男朋友一耳光,看上去似乎鬧得不可開交,但是誰知道呢?也許他們很快就會和好了。而那時,再見到他們,自己會顯得越加可笑,就像一個小醜。


    “夥計,你今天不對勁啊,怎麽啦?”


    “沒什麽。”


    “你的表情告訴我你有事兒。”


    “你想多了。”唐龍說。


    他坐在床上,脫下背上沾著一些泥巴和草屑的t恤,將t恤丟進洗手間的水桶,然後拿來毛巾,扭開水龍頭洗頭。他洗完頭從洗手間出來時,看到方飛雲瞪大眼睛望著自己。


    “你還好吧?”


    “好啊……要不然呢?”


    “沒受傷?”


    “受什麽傷?”


    “你裝吧,慢慢裝,先來看看這個視頻,這是我的一個學長在朋友圈發的一個抖音視頻。”方飛雲揚了揚手中的手機說。


    唐龍走過去,看到那個短視頻上配的文字是——“文山湖畔秒殺大塊頭,深大驚現武林高手”。點開那個視頻,能聽到背景音樂是《男兒當自強》,他看到自己被東方洲大罵“廢柴”,然後是相互推搡,接著他被一拳ko,像一個稻草人那樣被東方洲摔在草地上。鏡頭切近,他的臉被放得很大,充滿了痛苦的表情,雙眼迷離,兩隻手在草地上攤開,雙腳在無意識地屈動著。然後,視頻在這裏播放結束了。


    他感到很憤怒,他想把方飛雲的手機在地上砸成百萬碎片。


    他沒想到他們居然錄下了他被毆打侮辱的視頻,而且上傳在社交媒體,視頻通過網絡快飛速傳播,他預感到他的生活可能是要被毀了。


    “聽說,白素梅的男朋友東方洲在拳星搏擊俱樂部業餘班練習自由搏擊有一年多了,你小心點,不要招惹白素梅。”


    拳星搏擊俱樂部是wbc世界搏擊組織、日本k-1在中國的訓練基地,同時也是wka世界搏擊組織、泰國泰拳協會在中國的合作夥伴,具有雄厚的實力和一流的知名度。旗下有很多知名的搏擊名將,如:“半獸人”張磊、“鬼虎神功”謝天剛、“青麵魔獸”張進、“恐怖惡童”方小龍等。當然,這個俱樂部被人所熟知,主要是因為“死亡巫師”黃達毅是這個俱樂部的台柱,他也是這個俱樂部的股東之一。


    唐龍打開微信朋友圈,他認識的很多深大學生都在轉載這個視頻,唐龍啪地將手機摔在床上。


    “消消氣吧,離白素梅遠點,就沒事了。”


    “我們根本沒有什麽,就是在談論我發表在《銀樺》雜誌上的詩歌而已。”


    “可東方洲不這樣認為。”


    “他這家夥是瘋子。”


    “聽說東方洲是福田區崗廈村人,家裏有錢有勢,可不好惹。”


    唐龍沒有回應方飛雲,他從衣櫃裏找出一件白色t恤穿上,拿起手機,離開了宿舍,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裏漫步,他不知道他要去哪兒,他不知道如何麵對明天的生活。他像一隻受傷的熊一樣在校園裏獨自前行,剛才發生的一幕不斷在他腦海裏反複播放,他無法從肉體與心靈的折磨中掙脫出來。


    他想起了父親唐強,來深圳的第五年,即2012年,他不顧金玉花的吵鬧阻攔,取出這麽多年來省吃儉用存在銀行裏的20萬元錢,向家鄉的親戚朋友借了8萬,湊足首付28.8萬元,貸款在深圳龍崗區南灣街道大世紀水山緣購買了一套80平方的兩室兩廳的房子,算是漸漸地在深圳站穩了腳跟。從現在看來,這是唐強做得最對的一件事情,因為房子現在升值到了300多萬元,金玉花再也不會像當初剛買房子時那樣,在償還親戚借款、銀行按揭的壓力下心浮氣躁,一不順心就與唐強大吵大鬧。


    然而,和東方洲這樣的深圳崗廈村原住民相比,一套位於市郊的小小房子算什麽呢?2009年,深圳崗廈村拆遷,一夜之間造就了10個億萬以上的富翁,作為深圳cbd內唯一的城中村,全村幾乎無人不是千萬富翁。


    深圳,是一座繁華的夢想之城,無數人在這裏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成就了精彩的人生,生命如煙花一樣在南粵海濱的上空綻放;深圳,是一座失落之城,無數人在這裏失落了夢想、希望、愛情、信仰。每天,有很多人來到這座夢想之城;每天,有很多人離開這座失落之城。有人在這裏灑下辛勞的汗水;有人在這裏流下傷心的淚水。有人在這裏留下了身體,卻再也找不到自己的靈魂;有人在這裏留下了青春,卻始終無法阻止悄然離去的腳步;人們有一千個理由離開深圳,人們有一萬個理由留在深圳!


    一對外國留學生情侶夾著香煙,手牽著手從他身邊走過,一股淡淡的煙味和他們的歡笑聲糾纏在一起,消失在遠處的樹影中。路兩邊的榕樹默默地注視著他,秋風拂過,不時有金黃的小葉片從濃綠的樹冠中滾下來,摔在地上。他紛亂的思緒就像老榕樹的根須一樣,盤根錯節地纏成一團。他想起了在猜火車酒吧看的那場搏擊比賽,他想起了拳手在擂台上酣暢淋漓地打比賽的場景,他想起了他喜歡的搏擊巨星——“戰神”金天亞,他想起了鵬強搏擊俱樂部。


    唐龍掏出手機,叫了一輛滴滴快車,直奔鵬強搏擊俱樂部,十分鍾左右後,車子在海王科技大廈前停了下來。


    他一走下車,就望見了二樓掛著一塊巨大的led廣告牌,上麵的五個紅色行楷大字——鵬強搏擊俱樂部,非常醒目。他在旁邊的蘭州拉麵館裏吃了一碗牛肉炒拉麵後,坐上電梯,來到三樓。樓道的牆壁上,貼著寫著“鵬強搏擊”四個字的指示牌和許多鑲嵌在鏡框裏的金堂在擂台搏鬥和獲獎的大幅照片。他按照指示牌,穿過一家美容院、網絡科技公司、小額貸款公司後,來到了鵬強搏擊俱樂部的門口。


    門口上掛著一塊和他剛才在大廈外牆上看到的一模一樣的招牌,唯一的不同之處是這塊招牌小了許多。從門口望過去,能看到一個幹淨整潔的接待區,裏麵燈光閃爍,筆直走過接待區,就是運動員們訓練的訓練館了,訓練館的門敞開著,能看到裏麵空間很大。


    接待區裏麵有一張接待台,裏麵坐著一個女孩子,她紮著馬尾辮,穿著黑色的鵬強搏擊俱樂部的服裝,正低著頭敲打著鍵盤。接待台上擺著一疊彩色的宣傳單,兩盆盛開的蝴蝶蘭,接待桌旁邊放著一台飲水機,桌對麵隔開了三間玻璃房,玻璃房裏都放著一張茶幾和幾把木沙發。沒間玻璃房裏都豎著一個大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書籍。有一間玻璃房的門上寫著一張藍色的牌子,牌子上寫著吸煙區三個字。


    看到他走進來,那女孩子抬起頭向他微微一笑:“你好。”


    “您好。”


    “是想體驗自由搏擊嗎?”


    “來看看。”


    “好的,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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