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軍已經將他們豐富的戰鬥經驗發揮到了極致,但缺乏體力的影響終究越來越大。


    郭竟麵前的曹兵隻剩下了二十多人,這些都是曹兵中的精銳,稍次些的戰士都已經死在剛才的戰鬥中了。郭竟覷得清楚,方才那個險些劃破他大腿根的持刀曹兵也在其中。


    “跟上去!跟上去!貼住他們!”郭竟大聲發令,當先向前衝刺。


    曹兵隊列裏,有人猛地揮動手臂,一根短矛被投擲出來,像巨型的箭矢一般刺入人體。


    跑在郭竟身側的一名甲士被短矛刺中了,粗大而沉重的矛尖穿透了他的胸膛,紮進他身後的地麵,於是他整個人向後仰,直到失去平衡;但身體還被矛杆支撐著,就這樣一聲聲慘叫不停。


    “奶奶的!”郭竟怒罵了一聲,繼續前衝,他的同伴們也越過戰死者的身軀拚命向前。在寬不過三四人並行的山道上,他們肩並著肩,堵死了一切騰挪空間。很快,雙方的距離就貼近到幾乎能感覺到對方的噴出的氣息,槍矛之類長兵器全然無用了,他們依靠刀劍瘋狂地砍殺。


    郭竟如願以償地與那個持刀曹兵對上了。


    看得出,這名對手身上已經多處負傷,大量失血使他的腳步開始踉蹌,持刀的手臂也在隱約發抖了。郭竟立即加快了步伐,當最後一步踏出時,正好將之納入了長刀的劈砍範圍。


    下個瞬間,郭竟右手握住刀柄的前部,左手靠後,同時扭腰發力,將全身的衝勁完美融入這一下側向的斬擊中。匹練般的刀光擊飛了對手的武器,又嵌入了對方的軀體。手上的感覺告訴郭竟,刀鋒自肩胛而下,連續砍斷了多處骨骼和皮肉,幾乎深入到胸腔。溫熱的鮮血像溪流一樣順著刀身噴湧,甚至將郭竟的雙手都染紅了。


    那曹兵的兩眼死死瞪著郭竟,卻不再顯得凶惡,反而流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郭竟不由得想:此人作為一名普通士卒,竟能有如此的身手,想必也是在無數次你死我活的搏殺中錘煉出的;這過程中,也有許多驚心動魄的經曆吧……現在都結束了。郭竟抽刀,刀身卻被骨頭挾住。於是郭竟抬腿,將那曹兵踹翻在地,順勢把長刀拔了出來。


    抬頭看時,能夠作戰,或者說能夠保留作戰意誌的曹兵已經沒幾個了。他們互相推擠著,慢慢向後退,腳步稍慢的,就眼睜睜地看著刀劍砍下,鮮血飛濺;而退後較快的,卻又被另一個方向山道中的鄧銅所部威逼,不得不回轉來。有幾人一不當心,就滾落到山穀裏去,拖著長長的慘叫聲墜落不見了。又有幾人主動抓著灌木之類,瘋狂地從崖邊攀爬下去,可是沒過多久就失去了平衡,身子翻滾向下去了。或許那深穀中能有活命的可能,誰知道呢。畢竟留在山道上,肯定是死路一條。


    “這就勝利了嗎?”郭竟喘著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不是擊退,而是一次完整的殲滅,似乎來得很順利啊。他有些茫然地看看山道後方,隻能看到鄧銅正在大砍大殺,聽到這廝發出不知是哭是笑的嚎叫;再遠處,就被岩崖阻礙了視線。他隱約知道,小郎君盤算的不止這一場戰鬥,於是又有些擔心:接下去的事情還會那麽順利嗎?


    在郭竟視線投射的盡頭,便是雷遠等人身處的蜿蜒山道。曾經一度衝到雷遠身前的曹軍已經被擊退到山崖對麵去了,隻在山道上留下橫七豎八的屍體。此刻從雷遠等人的位置,已經看不見發生戰鬥的具體地點。


    丁立正領著一名瘦削的寬袍漢子匆匆走近。隔著十幾步就向雷遠道:“小郎君,這位是梅乾校尉身邊的親信人梅成。梅校尉遣他來,探問前線的消息。”


    說話間,丁立還向雷遠使了個隱秘的眼色,隨即揮手示意,讓各人的親衛們都退開些。


    雷遠心中微微一寬。梅乾駐紮的台地,距離戰場很近,他遣人來探查,正是雷遠期盼的;甚至可以說,之所以將戰場放在這裏,一半是因為此地確實適合作為戰場,另一半,就是為了梅乾。


    梅乾在江淮豪霸中雖然實力不算最強,但他資曆很深,名聲很大;他的部下也都是紮根本地許多年的老資格。比如這個梅成,他是梅乾的侄子,經常以梅乾代理人的身份聯絡各方、處置相關事務的。丁立特意向雷遠介紹,是擔心雷遠不知道梅成的身份,說錯什麽話。這倒是丁立想岔了,雷遠隻是不熟稔部曲武裝上頭的人員,尋常人等的往來並不隔絕,與梅成早有一麵之緣。


    “梅兄!”雷遠滿麵憂色地迎上前幾步:“你聽,前頭還在廝殺之中,曹軍的後繼人馬隨時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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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在梅成的眼中,雷遠依舊是平日裏那個客氣有禮的年輕人。他微微頷首向雷遠示意,未等回應,便邁過雷遠身邊,站在較前方側耳傾聽……雷遠的真實地位也就這般了,以梅成作為大首領親信人的身份地位,這麽做並無不妥。


    他沒有注意到,這一步邁出的時候,身邊數十人隱秘投來的不滿目光。


    入耳的殺聲雖已漸漸低落,卻偶爾還會有慘烈的嘶吼在山穀中回蕩不絕,其聲淒厲,令人悚然流汗。


    梅成頓了頓,猶豫著向前。走兩步,又見山道上橫七豎八地躺了許多屍身。屍身有曹兵的,也有己方的,無不都是缺胳膊少腿,抑或開膛剖腹,彌漫著濃烈的血腥氣和屍臭味道。


    再看稍前方,幾名士卒手忙腳亂地抱著一名重傷的同伴向後撤退。那具身體沿途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血,還時不時發出些呻吟。一名士卒彎著腰,貼近他的耳朵,連聲道:“好了好了,沒事了!”


    才說了兩句,那傷者猛地掙動了幾下,便沒了聲息。士卒們愣了愣,直接鬆手將之丟棄在路邊,陸續轉身回去了。隻有那發言安慰的士卒慢慢地坐倒在地,捶打著地麵發出哀號。


    這樣的場景頓時令梅成的臉色發白,原本向前的腳步也慢慢緩了下來。


    他問:“與我們交手的敵人便是張遼所部麽?大概有多少人?”


    “正是張遼所部,我們與之苦鬥了整個上午。眼前之敵的數量至少六百,全都是擅長翻山越嶺的輕兵。”雷遠道。想來梅成沒有繼續前行的膽量了,於是雷遠麵不改色地將敵人數量增加了兩倍。


    “各位都辛苦了!”梅成感歎了一聲,又問:“不知小將軍現在何處?”


    雷遠神情坦然:“兄長仍在前頭作戰……咳咳……”他向梅成靠近半步,低聲道:“那張遼十分凶猛,屢次親自帶隊衝擊。兄長早前與之搏鬥,吃了點小虧,因而此刻惱怒異常,不肯退下來休息。此前幾個親衛去勸說,都遭了責打,就連賀曲長也被痛罵一番。”


    誰都知曉雷脩剛勇自矜的性子,雷遠所說的,正符合雷脩一貫以來的表現。順著雷遠的指示,梅成又看見了賀鬆持刀站在山道前方,他知道賀鬆是小將軍親衛首領出身,在戰場上幾乎形影不離的。連賀鬆都吃了苦頭,梅成便不想去觸這個黴頭,畢竟雷脩的身份不同,萬一自己被打了,可無處申訴去。


    “那我就不去攪擾小將軍了!”梅成止住腳步,看看左右:“隻是,此前丁曲長遣人傳訊,說小將軍有意……”


    雷遠忽然離開了他,快步向賀鬆的方向走去,與賀鬆說起話來。梅成皺了皺眉,沒有繼續說下去。


    講了幾句以後,雷遠又折返回來,向梅成解釋道:“我讓賀鬆去斬幾顆曹軍軍官的首級,交給梅兄的扈從……就說吾兄來時正逢曹兵進攻,吾兄親自上陣與曹兵廝殺,且有斬獲……這樣的話,在梅乾首領麵前也有體麵。”


    原來是為了這事……雖說幾個曹軍首級算不得什麽像樣的功勞,但能讓叔父覺得自己往來辛勞,也是很有用的。這位小郎君實在是個體貼人,曉得突然來個意外之喜。梅成哈哈笑了兩聲,靠近雷遠,繼續道:“小郎君,之前小將軍遣人通知我家首領,要急調援軍若幹,你知道這事麽?”


    雷遠像是完全忘了這事,經梅成提醒才想起來。他一拍額頭,連聲道:“對對對!兄長也和我說了,眼下我們兵力不足,所以請梅校尉那邊趕緊調集人手過來支援。隻是,現下兄長還在前頭廝殺……”


    雷遠與梅成談話的時候,丁立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後,並無言語,這時候才插了句話:“小將軍說了,這些事情都由遠哥兒負責。”


    他抬手拍了拍賀鬆:“小將軍下令的時候,我與老賀都在場。”


    賀鬆正從丁立身邊經過,被丁立拍得抖了下:“啊,對。我也在。”


    梅成壓根不在乎丁立的解釋。雖說他並不將雷遠放在眼裏,但左右都是雷氏宗族私人,又不是朝廷經製之師,難道還要雷遠像模像樣拿出兵符來嗎?他擺了擺手:“如此最好。支援人手馬上就到。我自去複命了,小將軍那邊,對我家校尉可有什麽吩咐麽?”


    雷遠沉默了會兒,慢慢地道:“請梅校尉盡量加固台地的防禦設施,說不定很快就要用上了啊。”


    “這個隻管放心!”梅成信心十足地道,隨即向雷遠行禮告辭。


    丁立陪著梅成離開。


    過了小半個時辰,隻聽後方山道上步聲隆隆,他帶了數百名士卒回來。這個數量,已經遠遠超過了現有的將士數量之和。


    “本來還有些帶傷不堪作戰的,我沒要,讓梅成捎回去了。”丁立道:“這些人就是當初跟隨小將軍進駐六安的那批,裏頭有些是老賀和劉宇的部下,還有幾撥人,是蘇氏、蔡氏、俞氏幾家的部曲。聽他們說,他們潰退到擂鼓尖以後,有很多零散的小部隊已經被梅乾收編入自家隊伍了。”


    他冷笑了幾聲:“小郎君說的一點沒錯。要不是我們打著小將軍的旗號發令,隻怕這廝什麽都不會給我們留下。”


    “賀鬆!”雷遠點了點頭,喚道。


    “在!”賀鬆已經遠遠看到了自己的老部下們,他連忙疾步向前。


    雷遠道:“由你和丁曲長一起來整頓分配這些兵力,動作要快!”


    賀鬆愣了愣,隨即躬身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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