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遠與黃蓋會麵的當天,雙方並沒有取得任何一致。


    黃蓋甚至都沒有邀請雷遠入營中稍坐,不歡而散的意味很是明顯。


    回到岑坪以後,雷遠雖沒說什麽,有些比較持重的部下們卻未免緊張。到了傍晚,賀鬆忍不住求見請示:“畢竟此刻身處境外,是否需要修整工事,以防萬一?”


    雷遠哈哈大笑。


    他站起身,對賀鬆道:“老賀,我要去巡營,你隨我同行。”


    自從軍以來,雷遠每日晚間,必定親自巡營,從不懈怠。


    在平時,巡營的範圍以他自己的本部為主,這是為了聯絡感情,確保他們的忠誠。在灊山的時候,雷緒部下的直屬兵力居然會被一名叛亂的曲長拉走,便是主將對基層失控,以致基層士卒隻知有上級,不知有主將的緣故。此等殷鑒在前,不容雷遠輕忽大意,他從來都要求自己牢牢地掌控實力。


    而到了戰時,巡營的時間會延長,範圍也會擴大。這種巡營,就並非為了拉攏將士們的忠誠了,而是為了安撫他們的情緒。這是雷遠在廬江雷氏越過灊山的大轉移過程中,逐漸總結出來的經驗。當時,被淮南豪右們挾裹行進的不僅有部曲,還有無數的百姓,他們背井離鄉驚惶失措,幾乎隔三差五就會出現逃散奔亡的場景,甚至大白天也會驚恐奔走,以致自相踐踏造成傷亡。


    這是因為人們群聚在封閉的環境中,沒有信息來源,又被森嚴軍規所限,難免心理緊張。這種緊張情緒彼此感染,不斷加強,最後就會不可收拾。這時候,需要首領經常出麵,向士卒們不斷展現勝利的信心、宣傳勝利後的好處,由此來安撫情緒,調動起士卒堅持的意誌。所以雷遠在灊山中,每晚巡視都要兜轉數營,耗費一兩個時辰。


    這一次的巡營,目的也是一樣。


    很快,各處的士卒就看到雷遠在賀鬆的陪伴下,悠遊步行,穿行在各處營地間。絕大多數的將士,都認識雷遠。有的人在與周泰的作戰中立了功,於是得意洋洋地向雷遠炫耀;有的人則期待地問,什麽時候可以頒下這一戰的獎賞;有的人告訴雷遠,家中長者已經為自己說好了親事,回去就能成婚。有些將士與雷遠談說的次數比較多,甚至能接著上一次的話題,繼續胡扯幾句。


    也有些將士透出點擔心來,拐著彎問雷遠,接下去是不是要和吳侯的大軍作戰,而雷遠用用滿不在乎的語氣為他們簡單解釋幾句,信心十足地表示一切變數都在預料之中,一切困難都將迎刃而解。


    出於安全考慮,並非所有的部曲都進駐塢壁。鄧銅、丁奉和賀鬆三人的部屬各自占據了塢壁以外的要隘,以成犄角之勢。於是不久之後,雷遠與賀鬆二人又從塢壁中出來,從北麵的涔水堰堤開始,一路巡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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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水位被堰堤抬高了,涔水在這一段擴散成了弧形的湖泊,開闊的水域從岑坪正西延伸到正北,恰好作為塢壁的屏障。堰堤本身則依托著一座叫百魚山的土丘,丁奉所部便駐紮在這座土丘上。


    軍營中的巡哨值守都安排的妥當,但是丁奉本人不在。經由軍校指示,才看到土丘下方靠近湖泊之處,有處砂土鬆軟的灘頭,丁奉正赤著膀子,在灘頭上與麾下將士們較量手搏。看樣子,他已經至少放倒了兩個人,還有四五個士卒圍著他虎視眈眈,似乎想要一擁而上。


    而戰團外圈,至少有百數十個將士一邊圍觀,一邊興高采烈地討論著。雷遠側耳聽了聽,發現他們竟然不為丁奉鼓勁,而是為他的對手們喝彩。雷遠不禁忍俊不禁,賀鬆嘴角也露出絲笑容來。


    可惜喝彩沒用。丁奉雖然年輕,卻天生就是衝鋒陷陣的豪傑;以個人的勇猛而論,隱約已是廬江雷氏部曲中的首席。果然,隻聽他一聲斷喝,揉身向前,不過三拳兩腳,便將那四五名士卒一一擊倒,全都成了黑泥猴子。


    “好!”雷遠高聲叫好。


    丁奉聽得雷遠的聲音,抬頭看到雷遠和賀鬆在土丘上觀看,不禁精神大振,轉頭向著圍觀的士卒們吼道:“再來!這次我要打十個!”


    這也太看不起人了!將士們無不暴跳如雷,當場選出十名猛男,裸衣下場。


    這樣的營地,這樣的士氣,似乎無需主將出麵安撫。雷遠拉了賀鬆一把,趁著丁奉不注意,退到土丘後頭,繼續往下一處營地去。


    涔水漫過堰堤以後,一路蜿蜒,從岑坪正北流到東南角,雷遠與賀鬆一行人便沿著波光粼粼的涔水前行。


    賀鬆年輕時曾經應募從征,參與鎮壓汝南黃巾,前後數十戰,硬生生由小卒積功而至屯長。後來天下大亂,他才淪落到灊山裏,成了雷脩的扈從首領。雷遠和賀鬆素不熟悉,賀鬆又是剛直到有點古板的性子,所以直到如今,他在幾名營司馬中,仍是與雷遠比較疏遠的一個。


    但這時候兩人並轡而行,正好是難得的談說機會。雷遠就以岑坪為例,詢問賀鬆如果獨自領兵在此,應當如何建設據點、組織防禦,賀鬆對答如流。有許多行伍中的知識,非得經曆過漢家經製之師的實際鍛煉才能學得,真不是普通人能夠隨便了解到的。


    徐徐行了片刻,便看到了賀鬆所部的軍營。


    雷遠沒有急於入營。他先勒住坐騎,在高處遠遠地探看。


    這處營地一看就是賀鬆一絲不苟的風格。雖已黃昏,軍營中的氣氛依舊肅然。有手持矛戟的巡兵列隊往來巡察;有手持各色旗幟的軍官,在哨塔上揮動示意,當在指示營中某部的行動;營外又有數十人,站在一個草坡上,排列成鬆散陣型,喊著口號往來奔跑。


    “老賀,這是在作甚?”雷遠問道。


    賀鬆解釋道:“這些是我營中的騎士,因為營地周圍沒有適合戰馬奔馳之處……其實不是沒有,但是地麵碎石不少,怕傷了馬蹄……他們就步行模擬策馬衝擊的隊形,作簡易的訓練。”


    雷遠連連點頭。廬江雷氏所擁有的騎兵數量不少,但今後如果長期在南方活動,恐怕戰馬補充不易,賀鬆能夠在這上頭著意,確實想的很周全。


    這時候,一名騎士從塢堡內策馬奔來,跪伏到雷遠馬前,高聲道:“啟稟將軍,黃蓋退兵了。”


    雷遠微笑著看看賀鬆:“如何?”


    賀鬆心悅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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