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習所部率先渡江了麽?


    “好極了。”雷遠站起身來。


    夷陵雖不是大城,但要將其完整控製,隻靠四百多騎兵是遠遠不夠的。


    在夷陵周邊,多有低矮山丘,山與山連綿不斷,山上密布林木,穀地、溪流、池塘縱橫交錯。由西北方階梯狀隆起的高坡到東南麵近水的平地,經過甘寧的精心經營,布設有多個小型的塢壁。


    這些塢壁與夷陵聯合在一起,形成控製大江北岸的樞紐,而甘寧就可以根據局勢變化及時調整兵力部署,擁有攻守進退的充分餘地。


    這些塢壁中或多或少還有些留守的兵力。因為雷遠及時攻取官衙,控製住了沈彌的緣故,這些留守兵力都已降伏;但隻靠眼下的四百餘騎,想要將之穩妥控製,是很難的,誰知道會不會夜長夢多呢。


    這時候,馮習、霍峻、向寵、杜普四將所部及時到來,就非常重要了。


    雷遠哈哈一笑,起身相迎,走了幾步,對李嚴道:“正方先生,我們同去迎一迎?”


    李嚴聞弦歌而知雅意,知道雷遠名為迎接後繼兵馬,實則借機展現荊州軍的力量,以堅定他投效玄德公的決心。李嚴本人又何嚐不想借此機會再見識下荊州將校們?當下痛快答應了,兩人徑往城外去。


    一行騎隊快馬加鞭,剛走了半程,便看到地勢較低的碼頭處,一艘快船穿過起伏波濤,當先靠岸。


    船上下來數人,任暉迎上去問了兩句,便領著其中一人往城池而來。雙方在道路中段聚攏。


    隔著數丈遠,那人急催馬向前,殷勤招呼道:“續之將軍,馮某來也!”


    說話之人約莫三十來歲,圓臉長須,身形非常富態,肚子滾圓,看上去不似武人,倒象個坐守家門的富家翁。但他勒著馬韁的雙手寬厚,十指都有厚厚的老繭,又顯示出長期戎馬磨煉的樣子。此人正是受玄德公委派,前來協助占據夷陵等地的裨將軍馮習。


    此前周郎興兵來犯,玄德公聚將商議對策的時候,馮習就在列中。他的位次居於張南之下,而在一眾中郎將之前。


    馮習出身於南郡鄉豪,在劉景升招誘張繡屯兵於宛城時,與兄長馮楷領著鄉裏遊俠少年投入張繡麾下。建安二年時,兄弟二人參與過對曹公的偷襲,後來隨同張繡退保穰縣。建安四年張繡再度投靠曹公,馮氏兄弟跟隨張繡在官渡、南皮等地作戰,各有戰功。


    後來張繡病死,馮氏兄弟所領兵馬又被調到南線。在赤壁之戰的時候,與於禁、張遼、張郃、朱靈、李典、路招等將所部皆受章陵太守趙儼督護,布陣於江夏以西。


    曹公戰敗以後,經華容向北撤軍,負責斷後的馮楷、馮習所部被玄德公領兵猛攻,馮楷戰死,馮習不得已而降伏。


    馮習自知乃是曆仕多主的新降之人,雖然玄德公竭力安撫,心中仍有不安,因此平日裏醇酒美人,深居簡出,短短一年時間裏,就從精壯漢子膨發成了一個胖子。


    但這等宿將自有其獨到的經驗和手段,不會長久被閑置。據說他此番隨同玄德公南下作唐,無論操演兵士、考核軍律都表現的很不錯。於是在調動兵力支援雷遠西進江峽的時候,玄德公特意以他為四將之一,並明確以之擔任雷遠的副將。


    對這等沙場前輩,雷遠素來是尊重的。聽得馮習招呼,他先按轡下馬,問候道:“休元將軍,於路辛苦了。”


    若在一個月前,馮習眼中的雷遠,不過是個繼承父輩家業的黃口小兒,哪怕地位再高,也不在他這種沙場老手的眼裏。但隨著程普、呂蒙、甘寧等部被一一擊破的消息傳到作唐,馮習早就改變了想法。


    玄德公本部精銳三萬餘,和吳軍對峙半月,多少雄兵猛將齊心協力,不過與吳人平分秋色。而雷遠領著自家宗族部曲,居然旬日之間連敗吳軍重將,幾乎粉碎了江東在荊州的半壁江山?再考慮到此前有傳言說,原駐岑坪的周泰之死,也和雷遠脫不了幹係……這就簡直有些可怕。


    馮習是老行伍了,知道這樣的年輕將領,日後必然前途無量,實在應該好好結交。


    這時候他見到雷遠,明明雷遠儀表一如往日,姿態形容都很隨意,落在馮習眼裏,卻額外生出許多雄烈的氣勢來。


    馮習連忙躍下馬來,按照副手見到主將的規矩,一絲不苟地行了禮,又笑道:“不過是往來奔走,費些鞋襪;遠不如續之南征北戰,屢破強敵的威風。續之,我來此是做你的副手,但有吩咐,便請說來。”


    雷遠連忙扶起馮習,遜謝幾句。


    他隨即問道:“幾位將軍此來,領有兵馬多少?”


    “我部一千一百人,排在第一批渡江。加上霍峻領兵八百,向寵領兵六百,杜普領兵五百,合計三千人,其中騎卒一百二十餘。另外,還有若幹糧秣、輜重存放在對岸,稍後再陸續起運。”


    “沿途還順利麽?”


    “眼下孫劉兩家各自脫離接觸,已經十數日沒有再生爭戰,因此我方水軍順江而抵宜道,不曾遇到麻煩。人、馬、物資,俱無減損。”


    雷遠頷首道:“如此甚好。說來,我雖已奪取了夷陵城,但城中的各處緊要所在,尚未完全掌握。之後便請休元所部接手城池防備。待我重整兵馬以後,與其餘幾位將軍隨著這位李嚴李正方,前去占據秭歸、巫縣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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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這裏,他才想起尚未為兩人介紹。誰知一開口方知,原來馮習、李嚴兩人竟是認識的。兩人年齒近似,少年時曾在族中長者會麵的時候,有過一麵之緣。


    過去數十年間,天下群雄並立,旋起旋滅,而在較基層的文官武將來說,自始至終仕於一主、不惜殞命殉身的忠臣烈士到底是少數。絕大多數人,就像馮習、李嚴這樣隨時勢而動,飄若陌上之塵。


    他們固然抱有遇明主、建功業、取富貴,最終衣錦還鄉的念頭;可是,如果主上並不甚明、或者自己未入主君之眼,建不得功業、取不得富貴,又或者不得不背井離鄉……那日子還是得繼續過。


    其實,包括廬江雷氏宗族的淮南豪右們,最初仕於袁氏,後來依附於孫氏,最終千裏迢迢逃亡到荊州,成了劉氏之臣。不也是如此麽?


    或許正因為這個緣故,在等待後繼船隻靠岸的過程中,三人談說些所接觸到的地理、人情、征戰攻伐之事,竟然都覺得十分愉快。更兼彼此心裏有事,愈發有意結交,越說越是興致盎然。


    直到後方較大隊的船隻陸續渡江,霍峻、向寵、杜普三將也派人過江來聯絡,雷遠與馮習隻得請李嚴稍待,他們先去接應軍馬登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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