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下意識地瞪了魯肅一眼。


    魯肅有些莫名其妙,趁著諸葛亮不注意,投回了一個探詢的眼神。


    孫權微微搖了搖頭,他知道,這一切都不是魯肅的問題。


    問題出在周郎太過出眾了,他的離去,沒有任何人可以彌補。


    周郎有家世、有資曆、有膽略、有眼光、有才能、有威望、甚至還有使人若飲醇醪、不覺自醉的親和。他在的時候,所有人都信任他,願意在他的帶領下奔向宏遠的未來。可現在,沒有任何人能夠減負起同樣的責任。魯肅不行,韓當、朱然、呂蒙之流不行,孫權自己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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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的,也沒有人能夠在戰場上應付劉備。


    雖然還有將近十萬的大軍屯駐在巴丘、柴桑一線,可事實上,前期程普的戰死、甘寧和呂蒙的失敗,已經重挫了將士們的鬥誌……從軍事上極度的自信,到極度的不自信,就在這麽短短時間內完成。


    堂堂江東之主竟然就被逼到了這個程度,實在有些可悲,但又是那麽叫人無奈。今天就算自己占到諸葛亮的上風,又有什麽意義呢?己方的被動形勢是明擺著的,到最後,總得拿出些什麽來滿足劉備的胃口。


    武陵可以,甚至南郡也可以。孫權知道,劉備已經派遣精銳兵力占據了南郡的夷陵、秭歸、巫縣等地,而己方根本無力阻止。如果今天談不出個結果,這支兵力會不會揮師向東,直抵江陵……誰又知道呢。


    外人隻看到孫權的尊榮地位,他自己卻明白,在這亂世中,為主君者一樣是在竭力掙紮,甚至力竭也不敢停歇。而奔走的每一步,又總是那麽如履薄冰。


    他倦怠地道:“我累了,回去休息一會兒。子敬,你和孔明就在這裏談。談成了以後,再來稟報!”


    不等魯肅答話,孫權拂袖起身,轉入後堂。


    諸葛亮和魯肅一齊拜伏恭送。


    兩人抬起頭時,孫權衣袂飄飄,消失在深黯的後堂中了。


    魯肅愁眉苦臉,深深地歎氣:“孔明,你害苦我了!”


    吳侯這麽做,看似是對魯肅的信任,把兩家之間談判的重權托付給魯肅,其實,卻是把魯肅當成了若有萬一時的替罪羊。


    以孫劉兩家當前的局勢,吳侯的眼前虧是吃定了。可待到若幹時日以後,沒有人會想起當時的險惡局麵,大家的怒火,隻會發泄給負責談判、達成退讓協議之人。吳侯不能做這個人,那麽,責無旁貸的便隻有魯肅了。


    “孔明,不要再說什麽荊州,那絕不可能……玄德公究竟想怎麽樣,你說點實在的吧!”魯肅擺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勢。


    在這個時候,魯肅眼中的諸葛亮笑得就像一條可惡的狐狸。


    “那我可就說了?我這番話出口,可就容不得子敬敷衍咯?”


    魯肅漲紅了臉:“你且說來,我有什麽可敷衍的!”


    對孫權的想法,諸葛亮和劉備早就推測得一清二楚。孫權雖然略微缺乏些戰場搏殺的曆練,可是單以統合文武、割據一方的才能來說,無疑是天下間少有的雄主。


    這樣的雄主,絕對不會受情緒的控製。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偽裝出來的假象。而在他內心深處,永遠有著最冷靜的盤算。所以,他一定會退讓的,在孫權心裏很明白,這一次,隻有付出實際的利益才能滿足玄德公,他也願意付出。


    可是,吳侯又不願意承擔折損利益的責任。


    他和玄德公不一樣。玄德公是經曆過無數次失敗、百折不撓的英雄。他身邊的部屬們,早就已經見多了失敗,那些失敗就像是鐵錘和火焰,鍛打出了部屬們身上的雜質,讓他們堅定而不可動搖。


    吳侯卻不是。江東基業起自於他的兄長,起自於那些隨同孫破虜、孫討逆南征北戰的將士們,吳侯在這些文臣武將麵前,其實是很虛弱的。


    越是虛弱,他越不能表現出虛弱,他絕不能讓自己成為被臣下們攻訐的對象,他一定得是英明神武、絕不犯錯的主君。


    那麽,怎樣才能既使得玄德公獲得利益,而又使吳侯英明神武依舊呢?


    諸葛亮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他起身提著坐席,小步趨至魯肅身邊,將坐席放下,然後與魯肅並肩而坐。


    “子敬啊……”


    魯肅把坐席挪開一點,警惕地道:“孔明,你有話說話,莫要如此!落在他人眼裏,還當我們兩人有什麽私相授受!”


    諸葛亮一把拉住魯肅的袍袖:“以下的言語非同小可,必得這般才好。出我之口,入君之耳,再妥當不過。”


    魯肅拽回袖口,看看諸葛亮的眼神又不像是在開玩笑。


    “你說!你說!”


    諸葛亮壓低了聲音:“不瞞子敬,我來此之前,玄德公實實在在地頒了嚴令,此番,必取荊州,絕無商量的餘地。”


    “這不是胡鬧嗎?”魯肅驚怒:“非要如此,那真的隻有兵戎相見了!”


    要讓江東放棄荊州,實在萬萬不能,那真得是踩過了絕不容退讓的底線。魯肅也知道此前戰局不利,於是說到“兵戎相見“的時候,竟然帶出些許悲愴肅殺的氣概來。


    “輕聲!子敬,輕聲!”諸葛亮連聲道:“你我二人都明白,曹公在北,威力實重,孫劉兩家若無聯盟,是自取滅亡也。所以,終究得找出一個兩家都能接受的方案。”


    “確實如此……”魯肅皺眉道:“可玄德公的要求,實在是太過分了。孔明,或者我們不必急於求成,我和你同去作唐,我與玄德公當麵談談!”


    “那樣來去遷延,要拖到什麽時候!”諸葛亮搖了搖頭,把聲音壓得更低了:“我有一法,或可解此局麵。若用此法,我能夠向玄德公交代,子敬,你也能夠向吳侯交代。”


    兩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腦袋幾乎碰到了一起。


    過了好一會兒,諸葛亮告辭出外。


    魯肅兜轉回內堂。


    內堂裏,孫權和朱治兩人枯坐。一看魯肅回來,朱治跳起來迎接:“子敬,怎麽樣?“


    孫權雖然不動,眼裏的緊張神色卻很明顯。


    魯肅疾步往前,向孫權行禮:“玄德公無論如何,都要整個荊州,萬萬不容更改。”


    孫權的臉色瞬間鐵青。他的聲調並不提高,表情也沒有太多變化,可是五指攥住劍柄,因為太過用力而變得發白:“既如此,那就隻得鬥下去了!”


    “非也非也。”魯肅慌忙道:“玄德公本人確實圖謀整個荊州,可孔明也知道自家的實力有限,並不能鯨吞。所以,適才我與孔明達成了一個共識……”


    “什麽共識?”孫權心情緊張,渾不覺得自己已經單手撐著案幾,整個人附身向前。


    “南郡、武陵兩地,交給玄德公。至於長沙、江夏兩郡,仍由我們占據,隻在名義上歸屬玄德公。”


    武陵已經無足輕重了,隻是南郡還是得給劉備嗎?那就是說,西進伐蜀雲雲,再也不要提起。罷了,罷了!還有長沙和江夏……能保住這兩地,很好。隻要這兩地在手,江東的基本安全便有保障。然則……


    孫權皺眉道:“子敬,你說什麽?名義上歸屬玄德公……是什麽意思?“


    “這兩地歸屬荊州牧的治下,但,我方暫時借取。”


    “借取?”孫權沉吟。


    “有借必有還。劉備那邊,要我們何時歸還,子敬你可問清楚了?”朱治插話說道。


    “孫劉雙方可以立約定據。我方暫時借取荊州兩郡,待到攻取江淮,再還荊州。”


    二堂裏靜了片刻,朱治輕笑道:“攻取江淮之後,再歸還兩郡?劉備不怕我們始終拿不下江淮嗎?“


    話音未落,便見孫權森嚴的眼神投射過來。朱治慌忙躬身:“請至尊恕罪,是我妄言了。“


    魯肅搶前半步,誠懇道:“我以為,能夠如此,大體上兼顧了兩方的要求,是可行的。今日,全賴至尊神武,這才震懾荊南,打消了他們的非分之想。之後的事情,我們這些臣子也會盡心辦好,必不墮江東的威風。“


    “急什麽……”孫權冷哼一聲:“我還要再仔細想想!”


    頓了頓,他又道:“孔明說他要去吊孝。子敬,你趕過去陪著,莫要冷落了盟友的重臣。”


    孫權這麽說,便等若是答應了。魯肅心中一喜,恭聲應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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