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後日出發,最終把各項事務處置完畢,還是足足花了五天。


    待到雷遠啟程往江陵去,已經是十二月的中旬了。


    與他同行的,除了李貞等扈從,還有郭竟、王延等新任的校尉,他們和雷遠一樣,都須得拜見玄德公,以感謝提拔。而王延最終還是沒有交待自己續弦再娶的安排,眾人也不好意思多問,怕把這位老將惹急了。


    因為不是戰時,所以一行人由夷道至樂鄉,再到公安,在油江口登船渡江。


    近年來,冬季盛寒甚於前代。在這時候趕路,很是辛苦。沿途都冷冽之風自北呼嘯而來,晝夜不息。即使陽光照射在身上,卻感覺不到什麽暖意。靠近江畔的潮濕空氣中,更有一種穿透骨頭的寒涼,使得雷遠的手臂再度感到不適。他往身上加了一件皮裘,頭上也戴了頂皮製的風帽,這才略微舒服些。


    沿途經過甘寧所布設的江畔營地,營地周圍的樹林已經掉光了樹葉,透過稀疏樹杈,可以看到廢棄的營盤,一些燒焦的營帳和木製建築都坍塌在地,表麵結了霜,看上去一片白亮。


    雷遠在這裏稍許盤桓,主要是帶著校尉們和最新被調入扈從隊伍的有功將士們實地複盤當日的戰況,總結經驗教訓。


    現在想來,在公安城周邊的連續作戰,無非是自己局部的優勢和主動,向著敵人局部的劣勢和被動,一戰而勝,再及其餘,各個擊破。通過疊加局部的優勢,來爭取全局的優勢。


    但這個過程中,也有諸多僥幸的地方。


    比如呂蒙奇襲公安城的動作,完全是因為雷遠催促快速行軍,才能在公安城下攔截,否則還真不知諸葛亮會如何應付。


    比如樂鄉的斥候發現甘寧所部行蹤以後,被呂蒙的大營所阻,幾乎未能及時將信息傳遞到雷遠手中,最終雷遠得到這個消息,隻不過提前了一天。


    又比如,就在這個戰場,當甘寧糾合本部預備發起反擊的時候,其實雷遠身邊已經沒有可靠的生力軍。考慮到甘寧是江東首屈一指的鬥將,若非霍峻和淩統來得及時,此戰保不定就橫生波折。


    從這些地方,便可以總結提煉出為將者必須堅持的基礎原則,進而在以後必將到來的、更猛烈的戰爭中發揮作用。


    外人看來,隻覺得雷遠將軍真是英勇善戰,以一己之軍牽動孫劉兩家對抗的大局。可雷遠本人清楚,自己仍然是個普通人,在軍事上還有許多淺薄無知的地方,如果僅僅因為一次兩次的勝利就自以為是,必定會遭遇現實給予的慘痛反噬,付出無法承受的代價。


    他又深知,一次戰役的勝利,絕非為將帥者拍腦袋的結果,而是整支軍隊,自下而上所有人的付出。


    前世他曾聽說過,西方有戰無不勝的雄主,隻因為馬夫缺少一顆釘子,造成連鎖反應,導致戰役失敗,最終王國傾覆。故事的真假不論,其蘊含的道理,不可不加以注意。


    所以雷遠越來越重視對基層將士的培訓,他希望每一名士卒都能在戰鬥中成長,成為軍隊裏更加紮實可靠的骨幹;也希望每一名將校都能漸漸獨當一麵,在規模更大、更慘烈的戰爭中成為中流砥柱。


    最終這場複盤延續了兩個多時辰,討論的範圍從情報、後勤到戰場機動,從預備隊的適用原則到步騎協同突擊的隊形,無所不包。


    李貞全程持筆,將討論的過程、結果記錄下來。


    雷遠對他說:“日後須得形成定例,每次作戰,都要形成書麵記錄,總結經驗、教訓,並且發放到至少都伯、屯長一級,要求他們學習。”


    李貞連聲應是。


    隨著雷遠的地位越來越高,事務越來越龐雜,原先由辛彬周虎二人分領的文書工作再度細分,軍務相關的內容轉由李貞負責。於是李貞瞬間沒有了射獵取樂的時間,每日裏手持簡牘筆墨跟在雷遠身後。


    好在簡牘雖然多,有叱李寧塔作苦力背著。他一個人能當兩頭牛來使喚,還比牛馬更聰明些。


    因為在此地消耗的時間多了些,一行人不入樂鄉縣城,就在半路上的驛置歇息。這處驛置乃是此前劉郃擔任小吏之處,雷遠到了這裏,又遣人從樂鄉急招沈真、劉郃、梁大、宋水來見。


    因為雷遠本人遷至夷道的緣故,今後樂鄉縣的事務,便由蔣琬和這四人負責。


    其中,蔣琬負責政事;沈真負責宗族的安全;劉郃、宋水兩人運營樂鄉大市。而梁大因為據守樂鄉縣城、格斃吳將成當之功,終於成了名實相符的縣尉。雷遠仍然不喜此人的做派,但上位者須得有功必賞、用人以才,倒不能完全被個人好惡影響。


    當夜雷遠與這四人分別會談,交待了諸多細節和要點。尤其樂鄉大市是雷氏宗族的主要財源和影響荊蠻的關鍵,萬萬不可輕忽。


    次日清晨繼續出發,一行人快馬加鞭,經過公安、油口等地。


    由於玄德公的統治核心區域在荊南,所以目前為止,大部分的州府僚屬還在公安駐紮,江陵隻是名義上作為荊州治所。


    據說玄德公本人很有信心對抗襄陽曹軍,故而意圖使軍府駐紮江陵,便於就近指揮作戰;另外,又考慮在原本的軍師中郎將駐地臨烝設一套班底,負責荊南四郡的政務。


    雷遠穿過公安城的時候,頗見了幾個熟人,還有此地百姓記得雷遠,特意來打招呼的。


    午時,渡過了大江。江陵城在望。


    這座城池大致由楚國的郢都發展而來。郢都遺址至今尚在,就是城池北方數裏的紀南城。


    此地有江漢川澤山林之饒,又是水陸輻輳之地、南北交通的樞紐。經數百年經營,直到劉景升為荊州牧的時候,仍是物資囤積聚散的重鎮,城池周回數十裏,規模極其宏大。城池及周邊百姓雖然屢經戰亂,至今尚有兩萬餘戶。


    此前玄德公手令中說,已在城裏為各郡主官安排了住所,雷遠便打算先往住所落腳,不料就在碼頭見到了劉封。


    “續之,我讓從人帶你的部屬先去歇息。父親、軍師和各位將軍,今日都在紀南城遊玩,知道你會來,特意喚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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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勞煩伯昇等待。”雷遠首先施禮感謝。


    他又想起,前些日子在江陵時,曾路過紀南城的。記得那處已經全是廢墟,比較引人矚目的乃是裏麵密布夯土建築的台基,有的高達數丈。


    “天氣如此寒冷,何不在家中歇息?那處又有什麽可遊玩的?”雷遠不禁失笑。


    “畢竟是四百餘年楚都,他們可以衝著土堆發一發思古之情,憋出兩首詩賦來亦未可知。”


    劉封的心情很好,拿自家長輩們開了個玩笑,隨即又道:“其實是阿鬥前日在城牆上望到此地,嚷著要去耍。父親寵著他,今日又有閑暇,所以帶了各位文武的家眷、孩童們一起,到那裏玩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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