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荊州將士們陸續散去,各部回歸防區。


    狐篤快步向這些官吏們走來,客客氣氣地道:“諸位,請隨我來,之後還有一場。”


    之後的一場,乃是嚴顏闔族的葬禮。


    雷遠昨晚特意通傳全城百姓說:嚴顏戰死,是戰場刀兵的結果,嚴府君的英勇奮戰,令荊州將士都很欽佩。至於後來的慘劇,乃是益州出身的甘寧與嚴顏兩人的私怨,與荊州無關,也與江州百姓無關。


    除了這通告以外,雷遠又遣人尋訪嚴顏的宗族親眷,日後或者過繼也好,或者什麽別的辦法也好,總不至於使臨江嚴氏的這一支斷絕。


    這兩件事大張旗鼓地辦了,接著便是今日的葬禮。雖說辦得太急了些,但請了江州城內有名望的宿老出麵來安排儀式,這上頭一絲不苟,禮數十分隆重。雷遠又請了江州的官吏們參加,以顯示自家的誠意。


    對此狐篤很是佩服。


    這兩場儀式一前一後,都是為了死者,誰也說不出不妥。然而前者用以威懾,後者用以懷柔;雷遠選在這個場合與江州文武們會見,也正好兼有威懾和懷柔兩重意思。


    之所以如此重視這些江州本地官員,是因為江州身為益州東部的重要樞紐城市,作用重要。從水陸運輸的角度考慮,此地西麵匯合益州多條水道,東麵控扼峽江上遊,是荊州大軍入蜀以後最重要的兵力、物資調配節點;從軍事角度考慮,此地又是峽江中白帝城、赤甲城等軍事要塞的補給後方,由於巴東太守趙莋軟弱,嚴顏事實上具備這些軍事要塞的指揮權。


    雷遠的目標並不止於簡單奪取二水之間的這座江州城。他希望盡快恢複江州作為運轉樞紐的作用,進而從江州開始,影響周邊的一係列關塞。這都離不開當地文武官吏的配合。


    所以在雷遠破城的時候,會有狐篤那場宴請。這不僅是一次剝奪江州守軍指揮應變能力的行動,更是為荊州軍大舉入蜀做準備,提前保存一些可用之人。


    大約到午時,嚴顏及其親眷的葬禮完成。


    過去十年坐鎮巴郡,在亂世中力保一方的益州名將,如今成了江州城外的小小墳頭。眼看此情此景,許多官吏忍不住簌簌淚下,以至於雷遠向他們走來的時候,不少人還失魂落魄。


    直到狐篤連聲咳嗽示意? 他們才參差不齊地各自拜見,有的大禮參拜,有的作揖? 也有幾個袖手而立的。


    雷遠換了身輕便的戎服,沒有帶很多扈從,隻有一個身材龐大如山的護衛緊隨其後。他客客氣氣地微笑著,站到官吏們當中,先寒暄了幾句? 然後說道:


    “我軍來到益州,本是受劉益州的邀請;此番進兵江州? 仍然是受劉益州的邀請。皆因北方張魯與曹賊合流? 覬覦益州,形勢危急;須得荊益兩州進一步地合作? 才能應付強敵,所以才有前日裏緊急進城之舉。過程當中? 難免有些誤會? 但荊益兩州為唇齒,貴我雙方也是朋友? 希望朋友之間不要因為這些誤會而產生隔閡。”


    前日一場夜戰,雙方死傷合計近千? 但既然勝負已分,誤會就是誤會? 朋友還是朋友。雷遠輕輕一句? 便為這場戰鬥正了名? 也為之後江州文武的選擇正了名。


    在場這些人,大多是狐篤挑選出來較具合作意願的人,他們這兩天又切實感受到了荊州軍的戰鬥力和紀律性,哪怕雷遠這時候代表荊州開口勸降,絕大多數人也會立即同意,何況按照雷遠的意思,並不是勸降,而是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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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大的台階在此,誰要是不懂得踏上去,可就是作死了。眾人彼此遞了幾個眼色,有數名特別機靈的,當下就準備拜伏響應,以顯示迎奉王師的熱切情意。


    忽然人叢中有一名年輕文官出言道:“將軍,請恕我愚鈍,有一事須得問個明白。”


    “但請講來。”


    這年輕文官也不客氣,聲音洪亮地道:“將軍適才所說,荊益兩州乃是合作抗曹的關係。我又聽聞,此前左將軍與劉益州會盟於涪城。請問將軍,此刻劉益州身在何地?安危如何?”


    此言一出,不少人悄悄地退開幾步,與這年輕文官保持一點距離。


    雷遠當沒注意到這情形,溫聲問道:“請教足下尊姓大名?”


    “在下南鄉劉幹,現為巴郡比曹掾。”


    “原來是劉公輔。”雷遠微微點頭:“公輔所問,正是我接下去想要對各位講的。”


    他轉過身去,向人群以外揮手示意。


    江州官吏中有人臉色煞白,以為雷遠將要誅戮幾個刺頭以儆效尤。誰知扈從們並不驚動,隻從隊列中走來一人。


    來者是一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滿麵風塵仆仆,兩眼帶著血絲,顯然是剛經過長途疾馳,但行動間精神飽滿,並無疲態。


    雷遠迎向前幾步,領著這年輕人站到江州文武吏員中間:“這位乃是左將軍府記室書佐宗預宗德豔。他從涪城來,攜有劉益州的手令,並及張子喬、黃公衡、李正方、費賓伯諸君致江州各位的信件。劉益州的情況,諸君一看便知。”


    若非畏懼雷遠,江州眾人早就嘩然一片。


    劉幹向前半步,拱手道:“果有劉益州的手令?真有張子喬、黃公衡等諸君的信件?我願一觀。”


    這些日子,身為左將軍府記室書佐的宗預常常往來各地,在左將軍和雷遠之間傳遞消息。宗預既飽讀詩書,也有膽略,能騎烈馬、開強弓,前日涪城生變以後,亂事迅速擴展至周邊城池郡縣,而宗預攜帶機密文書、隻領十餘騎晝夜兼程,沿途避過了幾撥亂軍,就在今日一早,抵達了江州。


    聽得劉幹這般問,宗預看了看雷遠,見雷遠微微點頭,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厚重木匣,拿出書信。


    其實,隻要這些書信擺出來,劉幹都不用看,便已服膺。


    益州文武們都知道,此前兩家州牧在涪城會盟。然而雷遠忽然襲擊江州的行動,使他們個個都懷疑,左將軍也會在涪城如此操作,劫持劉益州。但眼前擺在他們麵前的書信,除了劉益州本人的手令以外,還來自劉季玉身邊的四位重臣:別駕張鬆、主簿黃權、護軍李嚴、參軍費觀。


    劉益州本人孱弱而無主見,姑且不論。張鬆是素來偏向左將軍的,也可以不論。但黃權乃是益州名士,素來擺明車馬反對玄德公入蜀的;李正方是劉益州近年來快速提拔的親信,掌握益州牧直屬的精兵;費觀更是劉季玉的女婿、益州軍政兩途後起之秀。這三人竟然也有書信到此,顯然涪城那邊的情形,與此前眾人猜測大為不同。


    雷遠看著劉幹發愣,便猜出了他的想法,於是又微笑著對其他人說:“各位若有熟悉黃公衡、李正方、費賓伯那幾位筆跡的,不妨都來看看。這是益州綱紀大吏的親筆,絕不能作偽。”


    當下眾人傳閱。


    待到幾封信件從眾人手中轉回宗預手中,全場靜默片刻。


    最後還是劉幹長歎一聲:“這麽說,嚴府君竟白白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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