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外的軍營裏,數千人並不休息,而是圍繞著中軍帳呈半圓型。


    馬超高踞在中軍帳前,冷笑著,看著身前高高矮矮的一排人。


    “啟稟將軍!”馬岱帶著幾名士兵押解著一名軍官模樣的人小跑上來,先將這人推進那一排隊列中,再跪地道:“今日戰時,未得軍令、怯戰後退的曲長、都伯共計二十人,全數在此,聽候發落!”


    “提升這些人下屬敢戰者,接替他們的職務。至於這些人,全都拖出去斬首。”馬超隨口吩咐。


    “馬將軍!馬將軍!我不是怯戰,我……我今天是崴了腳!我願意去殺敵啊馬將軍!”軍官列中有一名體格雄武之人大叫道:“我有膽量,讓我死在戰場上,我願意去殺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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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時有幾人一齊響應,此起彼伏地叫嚷起來。


    二十名軍官一齊呼喊,影響到的士卒將近兩千人,眼看著篝火周圍晃動的身影有些躁動不安,馬超笑了起來。


    他站起身,大聲道:“給他們鬆綁!”


    立即有人奔出來,將這些軍官們身上纏著的繩索解開。軍官們一個個活動著腿腳,注視著馬超,露出慶幸而不知所措的神情。


    “再給他們刀!給他們每人一把刀!”馬超繼續喝令。


    馬岱向前半步:“兄長?”


    “你們這些懦弱的狗,現在開始說自己有膽量,敢殺人了?”馬超連連冷笑,指著這些人道:“好,我給你們刀。你們這二十個人,今天能活……嗯,能活下來兩個!殺死十八個人,剩下兩個就能活!來啊,讓我看看你們的膽量!”


    二十人臉色慘變,而馬超的扈從們向左右發出號令,持矛戟的甲士們抽出腰間短刀,扔在他們身前。


    馬超返身落座,不耐煩地揮手:“快點!開始!”


    馬岱輕手輕腳地繞過扈從們,站到馬超的身後。猶豫了半晌,他低聲道:“兄長,請恕我愚昧,我們管治漢中人馬時間太短,又無恩義相結,如果逼得太緊,隻怕他們心中不服?”


    馬超半側身,凝視著馬岱,直到他額頭汗出才道:“能想到這些,你有些長進。”


    馬岱鬆了口氣。


    “隻是……”馬超繼續道:“此刻北有曹操? 南有劉備,都是世之英雄,他們不會給我們時間慢慢以恩義相結的。眼下對著區區一個山間縣城? 接下去還不知道有什麽樣的血戰!隻有以此霹靂手段,激發起這些士卒心中血氣? 才能讓他們想明白不殺人就被人殺的道理? 才能將他們動員起來,能夠成為戰場上的猛獸!”


    話聲中? 那二十名軍官之間傳來了第一聲慘叫,接著是第二聲? 第三聲。


    馬超頭也不回? 繼續向馬岱說道:“所以我才要在這小城耗費兩天。這兩天時間裏,就拿這漢昌城做磨刀石,提拔敢殺敢鬥的? 處置無能懦弱的。哪怕這些漢中兵將死一千個? 能讓剩下的九千人都見見血,我們的目標就達到了!”


    在他說話的時候? 慘叫聲繼續? 也不知怎地,有一抹血濺到馬超的臉上。馬超毫不介意地擦去血跡? 回頭看看? 饒有興趣地點頭:“你看? 這個、這個,還有那個獨眼的? 身手很不錯嘛!”


    馬岱皺眉想了半天,又問道:“然則,楊千萬和阿貴他們,便不上陣?今日他們全程隻在外圍坐視,態度越發驕橫了。”


    “總會對上劉璋或者劉備派來的援軍,到時候讓他們頭一批衝上去,先墊刀頭!”馬超不假思索地道。下個瞬間,他指著前方死鬥中的數人,大笑起來:“好!這一刀漂亮!”


    軍營中篝火熊熊,人聲鼓噪。軍營以南的漢昌城內黑燈瞎火,沒有半點光亮。而在更遠處,由宕渠通向漢昌的山間道路上,更是漆黑一片,寂靜無聲。


    一彎殘月若隱若現於茫茫夜幕,夜幕下的宕渠水就像一條色澤慘澹的白練,寬寬窄窄地蜿蜒延伸於起伏群山間。除了月光和水波以外,綿延群山都掩於深沉寂靜之中,絕無動靜。


    唯一的火光,就持在雷遠的手中。


    數名高大的扈從舉著氈布,為他遮蔽光亮,不使外泄。而他持著小小一盞油燈,對著一卷文書長久凝視。因為夜風漸漸猛烈,油燈的微弱火光躍動不止,使得雷遠的麵容也顯得陰晴不定。


    過了許久,他才將油燈交給扈從們,又把文書交給身邊的郭竟。


    他輕聲歎道:“局勢推進得真快啊!”


    郭竟接過文書,示意扈從們將油燈稍許舉得高些,低聲念道:


    “七月二十日,玄德公和劉季玉在涪城會麵時,遭到亂軍襲擊。兩位州牧退回本營,發兵平亂。劉璝、張任收攏亂軍於綿竹,據城而守。雷遠以平亂為名攻陷江州,迎荊州軍入蜀。”


    “七月二十八日,玄德公強攻綿竹。荊州大軍先頭部隊抵達江州。”


    “八月十日……也就是今天,子龍將軍的兵馬已過江陽,沿途克定郡縣;翼德將軍的兵馬沿涪水北上,已會合主公,陷落綿竹、雒縣,預計今日將抵成都。”


    郭竟輕聲笑了起來:“聽說,那位試圖奪位的公子劉循實乃庸碌之輩,全無統合益州諸將的能為,分明成都城中有精兵三萬、穀支一年,卻上下紛亂,隻求龜縮。”


    坐在角落的馮習笑道:“劉季玉親自出麵以益州牧的身份平亂,再得主公雄兵為憑,那些亂兵能做什麽?難道劉循還真敢與他的父親在戰場上麵對麵?此刻或許主公已入成都,亦未可知也。”


    眾人一齊搖頭,又一齊點頭。


    所有人都覺得,既然敢於作亂,一開始就該使劉季玉沒於亂軍,否則日後遲早是要輸的,這位公子劉循行事不像是傳言中野心勃勃之人,反倒像是玄德公派出的臥底。


    然則這言語不合宣之於口,心裏明白就行,非要問的話,便是天意襄助主公。


    “或許我們這一仗打完的時候,成都那邊也已底定,大家可以去成都論功受賞,也不枉了前後大半年數千裏的奔波鏖戰。”雷澄期待地道。


    雷澄這句出來,卻沒人接話。


    在雷遠勒兵北上的時候,沒人想到會遇見馬超這樣的強敵。直到諸將十萬火急進兵至漢昌附近,他們仍然沒有想明白,馬超是如何插翅飛過千山萬壑的。不是說,馬超所部受到夏侯淵的奇襲大敗麽?看眼下情形,此人來勢洶洶,哪裏有半點新敗的架勢?


    此刻雷遠所部合計六千,而漢昌那邊此前軍報,馬超所部至少超過一萬。雙方兵力可謂懸殊。而雷遠這奮威將軍的名頭,更遠遠不能與馬超縱橫雍涼的赫赫聲威相比。


    明日之戰,必定是苦戰,偏偏雷遠又不得不戰。


    漢昌是米倉道最北的門戶,馬超若拿下漢昌,則進退無不如意。彼輩或者向西突入閬中,或者向南威逼宕渠、墊江,都能使原本十拿九穩的蜀中局勢徒起波瀾。玄德公在成都的行動已經到了最後關頭,若因馬超的出現而生變數,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此戰後,今日在場的軍將,究竟有幾人能安然去往成都,享受勝利者的愉悅?並沒有人知道。


    一時間,空氣壓抑、言語凝滯。雷遠下意識地探手握了握斜倚在身邊的長劍,隻覺觸手微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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