宕渠與漢昌兩地之間,雖有宕渠水連通,但沿途道路曲折迂回,足有四百裏出頭。雷遠若從宕渠出發救援漢昌,沿途正常行軍須得十日,抵達的時候,句扶、何平二人的屍骨早就涼透了。


    所幸雷遠本來就在前往漢昌的路上。他收到句扶傳來的告急信息時,兵馬已接近漢昌縣南麵邊境的頂山。當下全軍一邊行軍,一邊作戰鬥準備,待到當晚,由狐篤引了精熟地形的向導,安排下一處山坳作為宿營之處。


    這山坳距離漢昌縣城大約二十五裏,距離以連綿的崖壁與米倉道和宕渠水間隔,因而晚間宿營的時候,隻要小心燈火,便不虞被敵騎發現。


    然則行軍一個多時辰後,隊伍從深山轉回了宕渠水畔、米倉道的主路,再要隱蔽,便不可能了。當士卒們將將看見漢昌城南化成山上的大片楠木林,己方人馬腳步踏起的煙塵、被大軍行進聲音驚動的鳥雀和林間奔走的獸類,都會清晰地暴露出他們的蹤跡。


    最前方的斥候快馬趕來,高聲道:“啟稟校尉,前方與敵人輕騎接觸上了。化成山後方有騎隊奔走的聲音,應當是有較大規模的敵人調動!”


    郭竟微微頷首。


    昨夜軍議已定,要趁著敵軍照舊攻城的當口徐徐進兵,直抵漢昌城下的小平原與之會戰。


    但雷遠也說得清楚,絕不要指望馬超所部竟然毫無防備,坐視著己方從容布陣。隻要敵人展開隊列攻城,先機就已經在己方手裏,再苛求更多,未免蔑視馬超的用兵之能。


    眼下既然敵方斥候已然出現,那就順勢進入應對的方案。


    昨夜郭竟與雷遠仔細商議過了:雷氏部曲的騎兵數量不少,足以屏蔽敵方少量斥候騎兵的窺探,但自從抵達荊州,戰馬數量漸漸減少,騎兵越來越顯珍貴,因而如果遇見敵方出動成規模的輕騎哨探,斷不可與之直接對戰。


    以廬江雷氏的好不容易積攢的騎兵去消耗數以千計的羌胡輕騎,莫說一換一,哪怕一換三、一換五的比例,雷遠都感覺必是自家吃虧了。


    所以,戰鬥的目標應是盡量延緩彼輩回營報信的時間;若能擇機殲滅一部,那就更好。具體的安排,無非以少量部隊前出,誘使敵騎來追,而本隊占據有利地形包抄阻擊,以步騎混合的戰法對抗單一的騎隊。


    這方法說起來簡單? 其實對士卒的訓練程度、將領的時機把握能力都有要求。此刻雷遠麾下部將? 雷澄、丁奉都勇猛有餘而略顯毛躁? 馮習更像個政客? 而沙摩柯……此前他嫌往來奔走辛苦? 已將大部分蠻兵遣回江州去了? 這會兒隻帶了百餘人充作雷遠的本隊? 昨日早早高臥休息? 根本就沒參與軍議。


    如此看來,全軍的先鋒也唯有郭竟適合擔任。


    雷遠初入蜀地時? 因為擔心道路和水土? 幾乎沒有調動騎隊。後來打著換防的旗號調動郭竟、丁奉兩軍前來,才稍許充實了騎兵數量。


    郭竟所部的騎兵又與其它各部不同? 或者稱為騎馬步兵更加妥帖。這是因為郭竟本人長時間輾轉進退於灊山? 特別重視山地作戰的關係,他部下的騎兵們可以縱馬奔襲,用角弓長矛廝殺;也可以下馬結陣,以刀盾作戰? 尤其適合在崎嶇林地和狹窄地形作戰,極是靈便。


    當下郭竟在隊伍的最前列舉手示意? 身後綿延的隊伍立刻停下。郭竟傳令將士們抓緊時間吃些幹糧補充體力,他自己立即分辨周圍地形,向部下小校們吩咐方略。


    片刻之後,郭竟領著二十餘騎奔了出去。


    這段道路將近漢昌縣城所在的平原,河水和道路之間的陡崖漸漸接近於無,而道路本身明顯地越來越寬闊了,在大路兩側,還出現了可供騎兵奔走穿行的並行小路。


    郭竟領人鋪開正麵大搖大擺向前,在道路斜過化成山西側山腳的時候,正正地撞見了十餘羌胡輕騎。這些羌胡顯然與廬江雷氏此前派出的斥候錯過了,是以一路奔來,並不很警惕。


    郭竟注意到了,雖然人們統稱他們為羌胡,其實相貌特征並不相同。他們中間有人高鼻深目,膚色略顯慘白;還有些麵部扁平,鼻子也有點塌;還有些人相貌和漢人並無差異,不知為何混進了羌胡部落裏。


    他們沒有統一的戎服和武器,披著各種各樣的獸皮和粗布衣服,有的甚至稱不上衣服,隻是用布匹裹紮在身上……當然他們也沒有披甲,手上的武器也奇形怪狀。


    郭竟不禁搖頭道:“聽說馬超驅使此輩如驅使獵犬,以此時看來,似乎還不如獵犬規整。”


    當下他張弓搭箭,先射中一人,隨即縱騎而上。


    羌胡騎兵們哇哇亂叫著,被郭竟及其下屬射倒了數人。待要還射時,兩邊馬隊已經糾纏穿插到了一處。敵我雙方近在咫尺,互相用長短武器刺殺劈砍,眨眼間,死傷者紛紛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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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竟所部數量既多,甲胄也齊全,頓時占了上風;羌胡騎兵徒然凶悍,卻抵敵不住精銳,不久便大半落馬。郭竟的部下隻死了一個,傷了三個。


    有兩名羌胡人見識不妙,籍著雙方策馬對衝的機會,直往一處高坡林地後麵逃跑。郭竟指了一名小校,令他帶人追擊過去,而本隊稍許歇一歇馬。


    騎士們立即解開皮囊喝水、飲馬、清洗傷處。


    郭竟正待拷問幾個受傷的羌胡人,務求掌握些敵人兵力部屬的細節,卻聽高坡方向大呼小叫,之前派出的小校狂奔回來,隊伍中還夾雜著更早些時候郭竟派出的偵騎。


    郭竟隔著老遠就看到他們戎服帶血,其中數騎還有在馬上搖搖晃晃,傷得甚重的。那隊偵騎中為首一人名喚王鬆,乃是王延的遠親,不僅悍勇敢戰,而且十分機警。能讓他們倉促逃回,而且個個身上帶傷,敵人必定是出動大量騎兵。


    郭竟立即迎上前去:“前方敵情如何?”


    王鬆的神情明顯疲憊,應是經曆了極其危險的遭遇、追逐,他答道:“大約三百餘騎快速逼近,其中不止羌胡,還有身披皮甲的精銳!”


    能以三百騎為一隊,隻承擔遣出偵察的任務,這實在是闊氣。


    郭竟頷首道:“你們稍許休息,戰馬也給料、喝水。待到敵騎出現,我們一起撤離。”


    王鬆連連搖頭:“敵騎戰馬雄健、騎術也都高明,來得極快,我們沒空休息了……”


    他話音未落,林地身處鐵蹄踏地之聲隆隆響起,在蹄聲掩蓋之下,還有非常密集的兵器鎧甲撞擊之聲。再下個瞬間,在高坡的頂上,便開始有人馬露頭。先是三五騎,然後三五十騎,而後方得騎隊如同潮水滿溢那樣,不停不休地湧出來。


    郭竟低聲罵了一句,拍了拍王鬆的肩膀,轉向部下們大喝道:“上馬!走!走!”


    就在他下令的時候,敵方騎隊向他們的方向老遠射出幾箭。箭矢飛到半空就墜落在地,並沒有殺傷力,但再給敵人接近些放箭,可就麻煩了。


    郭竟催著部下們立即策馬加速,他本人也不敢留在原地糾纏,隻象征性地還射幾箭以作挑釁。待到敵方稍許勒馬閃避,他哈哈大笑了兩聲,便快馬加鞭地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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