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繁華的大城,剛從一次戰亂中解脫出來,眼看著又要陷入另一次更加可怕的兵災之中,這實在超過了許多人的承受範圍。於是,這消息被傳播到了哪裏,成都城裏就亂到了哪裏。


    雷遠晚間沒有睡好,登上府中的高台觀看,隻見城中到處燈火爍爍,人喊馬嘶。因為趙雲職權包括城防的關係,隔三岔五有騎士飛報城中情形,雷遠偶爾聽得,也覺心慌意亂。


    隻他知曉的那些,這一晚上,城中至少爆發了六起暴亂,都是因為暫時降伏的益州兵眾試圖出城逃走,結果聚集起來以後先搶掠了城中富戶,然後又為了爭奪馬匹彼此火並,最後被迅速趕到的荊州軍精銳彈壓下去。


    後來又聽說,有些益州官吏半夜聚集,試圖商議些什麽,結果被巡夜的士卒發現,當晚抓了一批;甚至還有人夤夜潛入了劉季玉下榻之處,試圖勸說他做些什麽,結果被最近極其暴躁的黃權趕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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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實是亂了。畢竟那傳遞軍報的使者說得清楚,曹操大軍南下!


    二十萬大軍,已經攻陷葭萌!


    雷遠記得,負責據守葭萌的是霍峻。


    此前在荊州的時候,霍峻與關平、劉封、馬謖、向寵、習珍等人為友,常常呼朋引伴,外出射獵。後來雷遠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一同遊山玩水。這數人,都是雷遠非常重視的朋友,其中霍峻年齡稍長而兼備文武之才,素來得到雷遠的尊重。


    此番玄德公入蜀,先到涪城,在變亂發生以後,令霍峻出麵接管梓潼及北麵劍閣、白水等諸多軍事要塞。霍峻僅以五百人行事,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將控製範圍擴張到葭萌,並駐軍在那裏,堵住了由漢中南下最重要的通道。


    據說此舉使得玄德公大為激賞,有意在日後任命他為梓潼太守。


    然而如果曹軍南下,霍峻便首當其衝,也不知他此刻情形如何?之前玄德公曾提起,意圖調動黃忠、魏延二將所部緊急北上,他們又處在什麽樣的局麵中?


    他隨即又想到,如果曹軍南下,如何抵擋?葭萌以南的諸多關卡,現在情形如何?與二十萬曹軍對應的,是玄德公麾下合計五萬的兵力,恐怕接下去得強行整編益州軍,充實各部,否則根本無法填充前線。


    如果想得多些,曹操入關中不久,縱使得到韓遂等人的支持,但想要完整平定這廣闊區域,絕非易事。他怎麽就敢越過關中,以二十萬眾攻入益州?若有萬一,這二十萬人馬的性命,他全都不要了?曹操瘋了嗎?


    再考慮到,關中素來殘破,殊少糧食物資的積儲。也就是說,曹操竟以漢中一郡供應二十萬大軍?


    這件事情,太突然,也太古怪了。


    即將麵臨大戰的激動情緒混合著疑慮和茫然,讓雷遠心神不定。


    雷遠反複思忖,完全不明白前因後果。或許是因為此刻他並無兵力在成都,玄德公也未召集他參予軍議……甚至雷遠都不知道玄德公有沒有召集軍議。所以他也隻能在府邸中耐心等待了。


    次日一早,睡得不夠安穩的雷遠昏沉起身,用了朝食。


    他出門詢問熟悉的趙雲部曲,今日玄德公那邊有什麽對應的安排。那部曲愣了愣道:“不是說,今日主公大會荊益群臣麽?既然沒有其它的說法,自然一切照舊。”


    雷遠慌忙換了身正經的袍服,催馬往益州牧府的方向去。


    好在距離不遠,須臾便至。


    當他抵達的時候,益州牧府門前已停了許多高車駟馬。


    因為昨夜城中紛擾的關係,本來負責迎客的仆役們,換作了頂盔貫甲的武士。他們哪怕在接待客人的時候,也顯得警惕異常,透出一股肅殺的氣息。


    雷遠留了扈從們在外等候,自家撩起袍角,一溜小跑入內。


    好在他來過一次,熟門熟路了,沿著開闊的府內道路直趨正堂。


    尚未進堂,撞著馬謖出來,往正堂的一處轉角去。雷遠隔著丈許向他打了招呼,馬謖微微頷首回應,隨即走得更遠些,轉向身邊一個雷遠不認識的僚屬,低聲冷笑:“許靖這廝!這廝倒是有意思!昨夜負責守衛城牆的是哪一支兵力?怎麽就讓他逾牆而走了?還跑了誰?今天該到的人既然隻到了七成,那些沒到的,也立刻列出名單來!一會兒用得上!”


    那僚屬連連躬身應是,跑向廂房去了。


    聽馬謖的說法,新任的左將軍長史,天下知名的英才偉士許靖許文休,昨夜竟然被曹軍來襲的消息驚動,連夜翻越成都城牆逃走了。而此刻成都城內,擁有益州官職而今日本應當出現在這裏的官員們,也有三成沒有出現。


    經曆兩場關於應對益州土著的討論後,雷遠簡直明鏡似的清楚這些人物的盤算。


    哪怕玄德公竭力展現善意,可這些舊臣豪門對荊州的戒心依舊。


    今日應到而未到的三成,便是對所謂荊益聯盟毫無信心的一批人,其中有的如許靖這般,年紀高邁卻依舊活力四射地展開叛逃,也有的刻意拒絕響應玄德公的召喚,以此表達堅決不予合作的態度。


    甚至今日來到的這些人裏,也有許多滿心觀望的念頭,在他們看來,曹軍的力量如此強盛,沒準什麽時候荊州軍就會崩潰吧。


    雷遠搖了搖頭,匆匆入內。


    殿堂太大了,顯得深邃而陰暗。裏麵已經聚集了許多人,荊州和益州的官員涇渭分明,彼此低聲討論著什麽,使得嗡嗡人聲不散,像是能在殿堂頂部聚集起繚亂的烏雲。


    雷遠四麵望了望,見不到幾個熟識的將領,可能領兵之人都已經散出去彈壓局麵了。吳班倒是在場,與他的堂兄吳懿一起站在益州人的隊列中。而諸葛亮、龐統、趙雲等重臣站在最前列,看起來都是一副心無旁騖的樣子,雷遠不敢打擾。


    正要往文官列中走一走,讚禮官高聲呼喝:“左將軍到!振威將軍到!”


    隨即,玄德公攜著劉季玉的手臂,從後堂繞了出來。劉季玉好像還挺坦然的,倒不似常人失去權柄那般沮喪。


    兩人在堂上站定,分為左右並肩落座。


    眾人立即肅立。


    隨即諸葛亮起身。


    益州文武們都還不曾見過這位玄德公的肱股之臣,當下許多人悉悉索索地討論了幾聲,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而諸葛亮笑容可掬,沒有一丁點征服者的架勢。他和和氣氣甚至有些絮叨地向眾人問好,長長地說了一通荊益兩州攜手的巨大作用,列舉了近來雙方合作的重大成就,感謝了劉益州對荊州軍的信賴……唯獨不提有關北方戰事的消息。


    在他繁冗綿長的言語間,下方的益州文武們明顯地躁動不安,可諸葛亮對此視若無睹,依舊談著那些沒啥實際意義的話題。


    終於等到諸葛亮告一段落,略微緩了緩語氣。一名班位靠後的益州官吏閃身出列:“諸葛軍師!”


    諸葛亮看看他:“不知足下是?”


    法正前趨幾步,在旁道:“這位乃是牛鞞長李邈,李漢南。”


    “原來是李氏三龍之弟,久仰,久仰。”諸葛亮頷首示意:“漢南先生,有何指教?”


    “卻不知曹軍的具體情況如何?昨夜我等都聽說有緊急軍報,說曹軍二十萬,已陷葭萌?”


    “哦……哈哈,哈哈哈……”諸葛亮笑了起來。


    “漢南先生,此事怕是個誤會。”諸葛亮向劉備、劉璋二人施禮告罪,隨即向前幾步,從二位州牧身前的案幾上取了一份信件。


    他將之交給法正,繼續道:“請孝直將這軍報給諸君傳閱。昨日確有我方軍報,說的是曹軍一部抵達了陳倉,似有南下往漢中的意思……或許是荊益百姓的口音不通,所以聽岔了?哪裏來的二十萬曹軍攻陷葭萌?二十萬曹軍南下?以關中之荒殘,他們吃什麽?這不是笑話嗎?”


    那份軍報隨即被傳了下來。


    李邈有些手足無措。他探頭看看隊列前方,那些益州的高官們正在傳閱軍報,沒誰理會他。


    他咬了咬牙,大聲問道:“既然昨夜是有人誤傳,為何左將軍不遣人盡快解釋,以消解城中慌亂呢?”


    話音未落,法正已經發怒:“荒唐!事關軍機要事,怎麽能夤夜滿城去宣揚?那般做法,何其輕佻!今日本州官員齊集,諸葛軍師不是給你解釋了嗎?李漢南你還要如何?”


    李邈下意識地想要指責,明明昨夜傳遞軍報之人擺出十萬火急的架勢,怎麽這會兒就沒事了?何況就算你現在解釋,昨夜那些逾牆而逃之人、今日不願前來與會之人卻不曉得……


    他忽然間臉色慘白。他明白了,於是隻覺得,那些人簡直蠢到了家。


    與此同時,為了曹軍南下憂心一夜的雷遠忽然覺得有些牙疼。明擺著是上火了,半邊牙齦都腫了起來。


    他還記得前幾日裏,諸葛亮言辭鏗鏘地對龐統說道:如果那些益州舊臣違背法令,自然有律法來懲治;如果他們陽奉陰違,也有升賞貶斥的手段,無論如何,絕不能濫用陰謀。


    嗯,這當然不是陰謀,這隻是……這隻是……


    雷遠往左右看看,發現荊州同僚們好些都冷笑出聲,於是他也跟著嘿嘿冷笑,以助長己方的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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