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大會,更多用於確定上下之分,體現尊卑禮數,倒未必會多談正事。因為李邈的緣故東拉西扯幾句,已經顯得失儀。之後兩家主君彼此推舉、重訂盟約的種種流程,斷然是一絲不苟,沒有半點疏漏的。在這種環境下,每個人隻要低眉順目,跟著讚禮官的指揮恭謹趨退就行。


    雷遠跟著同僚們,伴隨著笙簫之響行禮如儀。但心裏卻難免胡思亂想,神馳域外。


    他想到了自己原本熟悉的那段曆史。


    在那段曆史中,劉備在益州轉戰三年而得益州,過程中的艱險不計其數,一度部眾離落,死亡且半,甚至還喪失了賴為臂膀的龐統。在最終勝利後,為了饗酬苦戰辛勞,他又不得不對將士們的貪婪暴掠大開方便之門,以至於益州府庫一空,經濟幾乎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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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之對應的是,劉備武力奪取盟友基業的事實還引起了孫權的極大疑慮。如果不考慮孫權的有限節操,某種角度來說,孫權便是在此之後對劉備的信譽失去信心,孫劉聯盟隨之迅速瓦解,劉備的主力部隊開始出現兩麵不能兼顧的窘境。


    按照雷遠的粗淺理解,那段曆史的後繼走向,幾乎在劉備奪得蜀地的時候已經注定。既然他選擇將自己的信用、名聲完全兌現在益州,那在益州之外的再無進展甚至步步潰退,也就很難阻止了。


    現在的局勢大不相同。


    實際上的益州權柄如何劃分,那須得諸葛亮等人日後慢慢安排。但在外界看來,既然益州牧劉璋尚在,荊益兩州的關係就是聯盟而非吞並。益州的官員們隻要忠於益州、忠於漢室,就可以基本延續舊有的利益格局。隻不過劉備以大司馬的名義管轄荊益兩州的兵力,在軍事上作統籌指揮罷了。


    無論對孫權,抑或對以後任何一名試圖與劉備合作之人來說,這樣的處置都足堪交代了。在這禮崩樂壞、人心喪亂的世道裏,如此應對已經寬厚到了極致。


    而更重要的一點在於:


    劉備在做出應對的時候,其身份首先是大漢的臣子,是為了大漢的未來而討曹滅賊的重臣,而非與諸侯妄興傾軋、爭奪霸權的野心家。所以這個橫跨揚州、荊州和益州的聯盟還保有繼續擴充的可能。


    畢竟以曹操的所行所為,明裏暗裏與之敵對的人太多了。


    畢竟在道義上,劉備始終站在那個無法正麵貶斥的高點,憑此足以號召天下人心。


    雷遠為此頗感自豪。這個與另一段曆史完全不同的情形,在相當程度上出於他在江陵城下的那個建議。


    當時雷遠提議,以討曹滅賊、規複漢家秩序為口號,建立大規模的聯盟。現在這個聯盟已經實現了大半,而劉備的名望、聲勢,在這過程中不僅未損,反而更加高漲。這對於劉備來說,將是遠比另一曆史更加優越的開端。


    當然,這樣的情形也不是沒有缺憾。


    對劉備來說,他對益州的掌控將會更需要執政者的精細操作,需要對益州官員進行更謹慎有效的篩選任用。即便如此,隻要劉季玉在,就到底隔了一層,恐怕一時難以做到如臂使指。


    而對雷遠來說,他在此世最大的優勢,也就是對曆史發展方向的把握,到此大概就所剩無幾了。


    在另一段曆史上,那些此起彼伏的大戰,那些影響劉備政權和天下局勢的轉折,莫不由劉備伐蜀而起,但現在,一切都已不同。這種不同,從雷遠抵達荊州之後開始,隨著他的努力而不斷積累,到現在終於達到了改變曆史主線的程度。


    從孫劉兩家在荊州的衝突開始,雷遠已經一次次見到了與另一段曆史完全不同的發展。那些因為偶然因素或者概率影響發生的事件占據的比例越來越高,而對於曆史的必然……雷遠的前世不是曆史學家,除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八個字,他簡直說不出別的。


    這八個字對雷遠來說,又有什麽用呢?


    如此一來,未來之路的難度可就增加了許多呀。


    或許是身為後世之人的習慣,讓他對那些繁雜的禮數終究缺了點發自內心的認同,因而許慈、胡潛之流的讚禮官辛苦一場,落到雷遠眼中未免明珠投暗。雷遠這麽一邊想著,一邊隨他人按步就班、舞之蹈之,也不知怎麽地,前後的儀式就結束了。


    他隨著人潮出來,站在階上,心中有些怔愣。


    這時候他感覺身旁有人走近,連忙收攏心思,定神一看,是老朋友簡雍。


    “憲和先生,何事?”


    簡雍有些氣喘籲籲:“續之你怎麽就出來了?快跟我回來,主公召見。”


    雷遠連忙跟上。


    兩人沿著蜿蜒廊道走了好一會兒,也不記得是穿過了哪一道門,周圍恢弘闊大的建築漸漸被溪流、樹木和亭台樓榭所取代。


    在一處水榭裏,劉備居中端坐,諸葛亮、龐統、張飛、趙雲等文武侍坐左右,再下首些,還有法正等高官。


    這時候馬謖正站在劉備麵前對答,雷遠猶豫了一下,看見趙雲揮手示意,他便輕手輕腳地往趙雲身邊的坐席跪坐。


    卻聽劉備沉吟問道:“緊隨著孝直出列表態的有誰?可記下了麽?”


    馬謖恭聲道:“有張子喬、李正方等幾位原已與我們合作親密的。還有益州主簿黃權、巴西太守龐羲、江陽太守程畿、梓潼令王連、綿竹令費詩等。”


    劉備默然片刻,歎了口氣:“就這麽幾個。任重而道遠啊。”


    諸葛亮道:“還有些人隻是不敢為先罷了,不必苛求。黃公衡能明白大勢所趨,程畿、費詩都諳熟政事,王連聽說擅於鹽鐵的運營,這些人,都可以拔擢以示舉用賢良的決心。”


    劉備道:“這便按照軍師的意思來辦。”


    “還有沒來的二三十號人呢?總得有些處置,否則威權何在?”龐統悠然發問。


    此前他與諸葛亮在益州牧府的正門口爭執得厲害,現在並肩端坐,又似乎從無芥蒂的樣子。


    劉備擺了擺手:“那些人真正是鼠輩,還有什麽可憐惜的。即日褫奪官職、罰沒家財,日後扔到朱提、越巂以南去種地!這些人和他們的家族在成都周邊所占據的莊園、田宅,正好用來賞賜將士們……我估計數目應該不少?想來能讓將士們滿意吧?”


    龐統哈哈一笑:“如此甚好。”


    趙雲微微皺眉,隱約露出不安的神情。


    劉備立即注意到了,他問:“子龍可有什麽見解?”


    趙雲猶豫了片刻,終於道:“並沒有什麽見解,那些人確實沒什麽可憐惜的。”


    劉備也不在意,隻道:“你記得加派人手搜索,把那個翻牆逃亡的大名士抓回來。”


    這說的自然是許靖了。趙雲應聲道:“已經派出多隊騎士布下羅網,他斷然跑不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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