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將近午時了,內院門外,李貞一次又一次抬頭看看天色。老實說,有些不耐煩。


    反倒是王躍要耐心得多,他正專心致誌地對付院門旁耳房的門鎖。


    此君是被劉郃推舉入軍的,初時自稱乃荊州本地鄉豪,但將士們都覺得他恐怕也幹過盜匪,否則斷不至於對某些套路如此熟悉。便如此刻,隻靠著一把小匕首就拆解木鎖,這本事斷非尋常良民所有。


    李貞不禁搖頭:“這裏的氣候如此潮濕多雨,房裏那些吃食估計早就壞了,你動那心思作甚?”


    原來這耳房是叱李寧塔所居,也是他貯藏吃食的重要據點。平日裏扈從們嘴饞了,往往從耳房裏偷拿。數月前叱李寧塔出發入蜀前,特意找人定做了一個巨大的木鎖,將耳房的門扉牢牢鎖上。


    聽得李貞這般說,王躍笑道:“閑著也是閑著……”


    話音剛落,粗大木鎖嘩啦一聲落地,不偏不倚地砸到王躍的腳麵。王躍嗷地叫了一聲,呲牙咧嘴了好一會兒,這才推門入內。而進門瞬間,就被濃烈的腐臭味道撲麵,熏得踉蹌跌坐。


    這耳房大半年沒開門窗通風,就連牆上掛著的皮甲都生了綠毛,別說是藏在床底的各種果幹肉幹糕餅了。整座屋子簡直就和野獸的洞穴沒什麽兩樣。


    王躍手腳並用地退得遠些,又連忙喚來前院的仆役:“把這屋裏的東西都拿出來,那些食物全都扔了!衣裳、被褥,都好好曬一曬!甲胄武器之類,叫人來上油保養!”


    仆役首領慌忙應了,當下領了數人以袖遮掩口鼻,將耳房裏的東西一件件清理出來。


    正忙亂間,雷遠從院門出來,看這情形也是皺眉。然則叱李寧塔的性子就是那麽古怪,也怪不得仆役們照顧不周。


    他想了想,隻得吩咐道:“打算丟棄的那些食物,須得清點一遍具體都是什麽。然後原樣準備一份,好好擺放回去。三五日後叱李寧塔就回來了,莫要讓他看出破綻。”


    那仆役頭目也是雷氏宗族的舊人了,當下連連點頭:“宗主請放心,叱李寧塔唯獨見不得吃食短少,這上頭我們定然注意的。除此以外,隻怕就算我們把這耳房拆了重建,他也感覺不出差異來。”


    這話說得真實在,雷遠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勉勵。


    此時李貞已牽馬過來,雷遠躍身上馬,一行人一溜煙地縱騎出發。


    適才趙襄說他要去巡城,其實,是也不是。


    此前他抵達巫縣的時候,宜都大吏桓庶、郭輔前來迎接,對過去數月的郡內政務做過匯報,其中有成果,也有問題。


    於是雷遠便決定了,考慮到這時候已近年末,對明年的許多政務工作,總得提前做些調研,以便後期針對性地做出安排。另外,離開宜都郡大半年了,究竟民情如何,民心如何,當地官員乃至自家宗族的管事們辦事可盡心,也非得實地確認才行。


    然而若以太守身份巡城,難免全程文武大吏陪伴、前呼後擁,事前做足準備,中途群策群力以應對他的考問。雷遠出兵大半年之久,留在本地的吏員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哪怕看出什麽,也不便當場撕破臉加以駁斥。


    這樣的話,巡視便沒什麽意思。


    何況江陵以北的戰事正酣,所以他能停留在夷道的時間不會很長,充其量一兩天,兩三天。這樣能巡視出什麽來?


    所以雷遠抵達夷陵以後下決心,要來個微服私訪。他在夷陵城中事先不打招呼,輕舟直放夷道,倒也不光是思念妻子的緣故。


    昨夜雷遠讓李貞尋來熟悉的郡吏開了文牒,假稱乃是廬江雷氏的一名宗族子弟,從巫縣來,打算到樂鄉訪親。他和一眾扈從們全都著便服、裹幘巾而不戴冠,作尋常士人模樣,另外臨時召了周虎以備谘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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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通關出城,先往城北碼頭方向去。


    此刻已是冬季,雷遠向四麵觀望,隻見天高雲淡,城池周圍層疊的山巒覆蓋積雪,在陽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路邊的樹木盡皆凋零,冷風颼颼吹過,有時候將幹而脆的樹枝吹得斷裂,發出綿延的劈劈啪啪聲響。


    從城池到碼頭的直線距離不過七八裏,但因為地勢有高低,地形又多崎嶇,所以道路往來彎折。雷遠記得,原本那條連接碼頭的道路不敷應用,常常擁堵。


    現在一路行來,隻見舊路的左右兩側視線範圍內,都有土地平整的痕跡,那是拓寬工程的成果。但是看翻起的泥土上有連片的枯草,想來這工程已經停止很久了。昨日船隊進港,許多人便從這坑坑窪窪的土路經過,踏得煙塵漫天。


    雷遠皺眉問道:“我記得入蜀前就有安排,先修建碼頭,然後拓寬道路。現在碼頭已經完工了,怎麽道路卻不動?”


    一旁的周虎趕緊答道:“今年農忙時節恰逢大軍遠征在外,後來玄德公前後兩路兵馬又先後從宜都過境,臨時征發甚多。所以郡縣各級的民力和牲畜都十分緊缺。所以整個農忙時節,這邊的道路拓寬都暫停下來。入冬以後土地凍硬了,就不適合施工。”


    雷遠歎了口氣,微微點頭。


    原來自從雷遠出任宜都太守以後,對治下的幾座重要城池的發展,大概有些方向性的匡算。


    比如樂鄉土地平坦肥沃,易於灌溉,因此地方鄉豪所屬的莊園大都集中在此,歸屬於朝廷的農業人口也相對比較集中,產出比較豐富。預計此地將成為宜都郡的農業產出大縣,而所出不僅限於糧食,也包括桑麻、水果等經濟作物,並且依托樂鄉大市從荊蠻部落交易來藥材、生漆、木料、獸筋獸皮等等。


    又比如佷山和夷道間的夷水沿線有鐵料和石炭的產出,豐富的水道又適合架設水排,所以雷遠匯合了向氏、習氏等若幹荊州大族的財力,在那裏開設冶煉和製造武器、農具的私營鍛冶場所,既可以獲得高額利潤,也能以此招引荊蠻人力,填充宜都郡的戶口不足。


    對於夷道城本身,更多是作為荊益兩州間的交通樞紐和軍事調動的中心。所以雷遠對此地的規劃下了很大功夫,舉凡軍營、武庫、糧庫、戎台、碼頭等等的計劃,都是年初就和向朗等人反複核定的。其中尤其道路這一項,雷遠特別重視。


    但現在看來,似乎雷遠領兵出征以後,地方官反而把道路放到最後一項去了,這大概出於現代人和古人的思維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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