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使吳班和雷銅想不通的問題,也落到了夏侯惇的頭上。


    夏侯惇帶著他的精銳騎兵,這時已抵達灊縣。沿途十分順利,沒有碰到半點阻礙。而縣中大戶們也早早地打開城門,聚集在城外迎接。


    看來確如使者通報的那般,雷遠的部下離開了,而江東兵馬尚未抵達,這是個絕佳的時間段。原本說,雷遠還留了數百人在城裏戍守,現在竟也不見,莫非被城中宗族聯手解決了?幹得真不錯啊。


    有個幕僚湊近夏侯惇:“將軍,那人便是何楨何元幹。他多番派遣使者通報敵情,乃是有功之人。”


    夏侯惇微微點頭:“派個人去問侯下。”


    “遵命!


    幕僚自去安排。而夏侯惇立馬於道旁,看著將士們一撥撥地進城去。待到城裏的民伕開始出來為留守在外的騎隊修建營地,他才稍稍催馬,預備進城歇息。


    當他策馬從城中大族首領身前走過的時候,忽有十餘騎從城北奔行過來,為首一人夏侯惇認得,分明是於禁的扈從首領。


    夏侯惇精神一振,隔著老遠就大聲發問:“你們是從六安來的?六安那邊情況如何?”


    那扈從連忙稟報。


    夏侯惇聽完以後,隻覺荒唐。


    “你是說,於文則在六安既不曾見到那雷遠的部下,也沒見到江東之兵?”


    “是。所以我家將軍遣我輕騎南下,探看灊縣的情形。我家將軍已經整頓了六安的精銳數千人增援夏侯將軍,這時候已經在半路上了……今晚必能趕到灊縣。”


    這速度真是快到了極處,看來於禁是拚了命想打好這一仗。


    之前的計劃也確實是如此。如果於禁在六安沒有發現敵軍的蹤跡,那就證明灊縣的使者有詐,雷遠所部一定在夏侯惇的行軍路線上埋伏,準備來個以逸待勞。所以於禁須得立即整頓六安的兵馬南下支援夏侯惇,與夏侯惇兩麵挾擊破敵。


    這個計劃簡直完美無缺。


    唯一的問題是,夏侯惇在灊縣,也沒有見到敵軍。


    “於將軍確定六安那邊無事?會不會敵軍潛在六安城外,就等著守軍南下,然後乘勢奪城?”夏侯惇勒馬在原地繞了一圈,忽然想到一個可能。


    於禁的扈從答道:“將軍,六安是廬江北部經營多年的重鎮,不僅城中戒備森嚴,城外還廣布哨卡、望樓,有巡邏隊反複探察周邊平原。既然於將軍說,沒有發現敵軍,那就是沒有敵軍。”


    “可是……”夏侯惇欲言又止。


    敵人既不在六安,也不在灊縣,他們去哪兒了?


    數萬大軍如此緊急調動,這是許都和鄴城都要驚動的大事。哪怕以夏侯惇的地位,也需要向曹公有所交待,至少得擊退相當數量的敵軍,重新奪取廬江北部的戰場主動權。


    但現在這算什麽情況?我完全沒有看到敵人的身影,一個也沒有!


    夏侯惇忽然揮鞭一甩,勾住了何楨的脖頸,將他狠狠地拉到跟前。這位何元幹乃是揚州刺史溫恢指名要提拔的士人,若在往日,夏侯惇斷然不會這麽對他。可現在,強烈的荒誕感使得夏侯惇幾乎要暴跳如雷,顧不得那麽多了。


    “你們不是說,有廬江雷氏部曲攻城麽?你們不是說,廬江雷氏兵力甚眾,攻破灊縣之後,還意圖北上六安麽?你們不是說,江東那邊,還有重兵將要增援麽?”


    夏侯惇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們在軍報中說的敵兵,在哪裏?”


    “那雷續之在昨日早晨起兵,灊縣父老多有看著他們向北行軍。至於灊縣城裏的數百敵軍,他們就在剛才,就在半個時辰前忽然集合出城離開,他們走得太急太快,我不知他們的去向啊!”


    何楨竭力解釋,話說得又快又急:“夏侯將軍,真的有雷遠所部數千人馬攻打灊縣!他們在城裏駐紮一日,臨時修建的軍營還在呢!”


    夏侯惇壓根不用去看城裏的軍營,以他豐富之極的戎馬經驗,輕易就可以看到城上崩碎的夯土、浸潤過鮮血的牆體,還有射進牆頭尚未取出的箭簇、明顯用來掩埋屍體的土堆。


    他毫無疑問地確定,就在不久前,灊縣經過了一場激烈攻防戰,攻方是那個可惡的廬江雷遠,守方則是灊縣的駐軍。然後駐軍敗了,雷遠率軍入城。灊縣城裏裏外外,處處都是痕跡,絕對不會錯。


    但這支敵軍究竟在那裏呢?


    不在六安,也不在灊縣……難道撤回灊山裏去了?


    他們費了這麽大的精神翻越灊山而來,又莫名其妙地離開,究竟是圖什麽?難道就隻為了讓我夏侯惇麾下數萬大軍跑個來回,熱個身?


    吃飽了撐的嗎?


    不可能。


    他們一定做了什麽!隻是自己沒有想到罷了!這種未知的情況,就代表著最大的危險!


    夏侯惇大幅度地轉動著脖子,挨個瞪視幕僚和部屬們,他們一個個都在故作苦思冥想,可一個個都沒有答案。夏侯惇覺得腦子一團混亂,豆大的汗珠從頭上冒出來,劈啪落到戎服上,洇濕了一大片。


    他停馬在城門洞下發愣,後繼待要跟進的騎隊就不能行動,打算從這裏出門去修補城外營寨的民伕隊伍也不能動,但後繼的隊伍又在慢慢跟上來,於是不一會兒,就把城門堵了個瓷實。


    “閃開!都閃開啊!”


    來時經過的道路上,忽然有數騎狂奔過來,領頭一人高聲呐喊著驅趕堵塞在城門的隊伍,連喊了幾聲,嗓子都破音了。幾名騎兵沒有及時讓開,被他劈劈啪啪地揮鞭亂打,頓時引起一陣騷動。


    夏侯惇一見那人,心理不由自主地“咯噔”一聲,大跳了幾下。


    那人是自己留在沘水畔負責看守橋梁的部將。考慮到再過數日,將會有上萬名步卒從這座橋梁經過,夏侯惇打算從灊縣征集民伕,對橋梁進行加固擴建,所以特地留了一名部將帶兩三百人在那裏,做些前期的地勢勘察。


    他怎麽來了?難道說……


    夏侯惇壯碩的身軀微微晃了晃。他竭力控製住情緒,不緊不慢地揚聲道:“何事如此驚惶?過來說話!”


    那部將滾鞍下馬,嘶聲道:“將軍!廬江雷遠的大隊兵馬就潛伏在橋梁附近,您率軍離開後不久,他們一湧而來奪了橋,然後向西麵急趨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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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夏侯惇失聲驚呼。


    他忽然明白了。


    他從許都經汝南,再到安豐,沿途調集兵力向江淮。這數萬大軍或者是郡縣兵,或者是屯田民中強行征發來的,須得一邊行軍,一邊整編,一邊訓練,所以行動速度不快,部隊安置也略微有些鬆散。


    由於聽說灊縣有變,他緊急調齊了麾下各部精銳,在兩日內趕了兩百多裏路,直撲灊縣。與此同時,為了以防萬一,作為全軍副帥的於禁,又輕騎簡從前往六安。


    也就是說,此刻尚在沘水西麵,向東緩緩進發的數萬步卒,其中既少精銳,也沒有能夠統合各部的、有份量的將領!


    這樣的鬆散之兵,如果遭到雷遠所部精銳奇襲,會怎麽樣?


    敵軍的目標,本來就不是灊縣或六安這樣的城池,而是自家所統領的援軍!


    世上怎麽會有如此狡詐之人?怎麽會有如此陰險的陷阱?


    我夏侯元讓作為曹公麾下地位最高的重將,統領數萬大軍支援江淮戰局,結果身在合肥的張遼尚在與敵軍主力對峙,自家所部卻遭敵偏師割草也似殺了一通,傷亡慘重……想到這個結果的一瞬間,夏侯惇隻感到強烈的羞恥。


    這樣的局麵一旦出現,自己必然就會成為曹營全體將士的笑柄吧!


    如此無能之人,以後還有誰願意追隨他上陣作戰呢?


    夏侯惇狂怒之下,狠狠一鞭子抽在那部將的臉上,幾乎將他整張麵龐抽成兩截:“混帳!你為何不早點報來!”


    在部將的慘叫聲中,他大聲怒吼道:“火速集合!隨我回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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