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曹軍俘虜不顧荊州士卒的喝止,從船上跳進齊腰深的水裏,向他所在的位置奔跑。當荊州軍船慢慢靠攏的時候,俘虜們嚎啕哭著,托起曹仁的屍體,將之抬到蒹葭密集的較幹燥處。


    詹晏站在船頭看了一會兒,喝令身邊甲士們趕開俘虜,把曹仁的首級斬下。


    陳鳳慌忙對他道:“曹子孝乃當世名將,慨然而死,不失豪傑氣概,何必再去辱他屍身?”


    詹晏待要再說,看許多俘虜們的眼裏簡直要冒出火來。頓時知道這樣下去怕不激起曹軍作困獸之鬥,於是改口道:“正該妥善安置才是。”


    兩人當即調來一艘軍船,將曹仁的屍體收拾了,嚴令務必安穩送至關將軍處,又令俘虜們選出幾個人,隨船沿途照顧。


    另外他們又拍了好些嗓門大的士卒,乘坐快船往來水上,到處高喊:“曹仁死了!曹仁死了!”


    四麵聽到的荊州軍將士們,無不狂喜高呼。


    不多會兒,這個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戰場。


    曹仁的身份貴重之極,近年來隱然超過夏侯氏和曹氏的多名同儕,成為親族名將中的首席。自從軍以來,他與將士同甘共苦,戰則身先士卒;又治軍嚴整,有功必賞,有過必懲,所以深得將士們的擁戴。


    在夏季多雨之時,能夠驅使北方將士深入南方,頂著濕熱大雨連番鏖戰,本身就已經證明了他的威望。


    他戰死的消息,使得曹軍再也沒有任何抵抗的意圖了。許多人原本在水草蘆葦間掙紮,壓根沒有見到荊州軍的蹤跡,這會兒直接把武器扔掉,攀到高處坐著。


    等到荊州水軍來收容時,這些人就像是行屍走肉那樣,渾渾噩噩。


    丁奉按著刀,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


    隨他前往江淮支援作戰的親信部屬們,在汝南多死於曹軍之手。其中有一批是叔父丁立留下的親信部曲,丁奉將之視為長輩的,此刻存者不足十之一二。


    丁奉本人其實也帶著傷,他左肋處被重重疊疊地包紮著,哪怕是簡單的走動,也會抽動此處肌肉,引發一陣陣的疼痛。幾位醫者看過以後都說了,靠著身強體健,能頂過去,然而過程中斷不能沾一點水。


    他實在渴望為部下們報仇雪恨,不管不顧地求了雷遠數日,這才得到隨軍行動的機會。誰知當他的船隻趕到時,曹軍竟然已是這副模樣。


    這批人……殺這批人,簡直是在羞辱我的寶刀!可不殺他們,難消我心頭之恨!


    他下意識地按著刀柄,反複地出鞘入鞘,牙齒也要得格格作響。


    與丁奉並肩站在船頭的,是負責帶領宜都郡軍船的陳洪。陳洪見他神色詭異,慌忙在一旁勸道:“丁校尉休得胡來,宗主容不得殺俘!”


    丁奉恨恨地罵道:“曹仁死得太早了!”


    陳洪拍了拍丁奉的肩膀,自去安排收攏俘虜。


    時間過得很快,天空愈來愈暗沉,雨也漸漸停了。連綿的水麵上戰事停歇,隻有混濁的波浪微微搖擺,晃動著陸續浮起在水麵的灰白色屍體。那一幅幅猙獰的麵容,好像在朝天發出無聲的怪喊。


    在這片水域的北麵,透過連綿蒹葭,曹彰看見荊州軍船陸續靠岸。船上點起的燈火透過水霧,映照著水麵,泛起閃光的漣漪。


    江陵城的方向傳來濃烈的焦臭氣味,應該是荊州軍在焚燒戰死者的屍體。濃密的黑煙之間,間或又混雜著炊煙,還有穀物被煮熟的香氣……大概是某支深入水澤搜捕的船隊上正在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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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彰聞到這個味道,心中的怒氣簡直要衝破胸臆,可他的腸胃卻不受控製地蠕動起來,發出咕嚕咕嚕的輕響。


    曹仁找到曹彰和曹休二人以後,立即催促他們向北撤離,還將本隊的幾名鄉導都調給了他們。


    兩人都說,當與叔父共進退。曹仁則道,你等去請丞相速發救兵,否則所有人都要戰死在此了。


    曹彰、曹休兩人雖是親族,卻非不知輕重之輩。當下一行騎隊不管不顧地奔走,再不耽擱。


    他們啟程一刻以後,曹軍主力天塌地陷般地潰退下來。這樣大規模的潰退,給荊州軍製造了太多值得去抓捕的目標,荊州軍水陸各部都忙著搜山檢海,反倒沒注意追蹤這批最早離開的敵人。


    雖然如此,他們奔逃的過程中仍然撞見了幾次荊州戰船。


    當時船上箭矢呼嘯而來,向騎隊肆意攻殺。局麵最危險時,曹休帶了一隊人蹲在水裏,隻露出眼鼻在外,試圖潛到近處奪取船隻。不料船行迅速,曹休跳躍出水時,距離沒能算準,反而自家同伴們成了箭靶。


    瞬間便有數十名將士中箭,曹休的頭盔被一支重箭射穿,箭簇直貫入他的發髻,隻差半寸就要刺透頂門。


    眼看將死,曹彰領著另一批部下殺來救援,竭盡全力才逼退敵人,救下曹休的性命。他們甚至還奪了一艘小船,可惜沒能俘虜荊州的水手,而他們身邊這些人並沒有會操舟的,隻能將之丟棄。


    兩個時辰以後,曹彰等人一直奔到數十裏外,才覺得甩開了荊州軍的腳步,稍稍停步。


    追隨他們的騎隊少了半數,有很多都陷進了沼澤泥地裏,無聲無息地喪了命。剩下的人將甲胄等吃重的物件全都扔了,即使如此,也難免連滾帶爬,渾身都布滿了髒泥。


    好在水澤間草木茂盛,戰馬吃了草,歇了歇,精神恢複了一些。如果今夜雲開,藉著星月之光可以繼續趕路。


    “子文!子文!”曹休嘩嘩地淌著泥水,從一叢矮樹邊繞過來:“適才問過了,麥城那邊隔著大水,斷然去不得。東麵是竟陵,北麵是荊城,這兩城地處高阜,沿途都能奔馬。”


    “竟陵就在揚水邊上,這會兒過去,找死嗎?”曹彰搖頭:“我們去荊城。荊城那邊屯有糧秣,還有少量守軍。我們到那裏略為休整,然後再議下一步的行止!”


    曹休連聲道:“好!好!”


    他當即吩咐騎士們上馬,轉頭又向曹彰鼓舞道:“子文,今日我們非戰不利,乃是中了賊軍的奸計。日後重整旗鼓,定能報仇。”


    曹彰微微頷首,並不答話。


    他心裏想,如果曹文烈當真以為敵軍隻是勝在奸計,恐非不是大將之才。


    跟著騎士們走了幾步,曹彰忍不住回頭,再看看遠方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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