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關平分出五百精兵,“協助”郝普整頓零陵。


    以官職而論,郝普是二千石的太守,地位並不在賴恭、雷遠和關平三人之下。但關平就站在零陵郡的碼頭上,對郝普和郝普的部下們呼來喝去,如驅使牛馬。而郝普等人也一副理所應當的姿態,全無半點不忿。由此可見關羽在玄德公元從部下中的特殊地位,連帶著他長子的影響力,也遠遠高過實際職位。


    關平連連號令,倒不是要折騰郝普。皆因荊州水軍的軍船沿湘水而來,到此就不能再走了,必須換船才行。


    接下去的路程要通過靈渠。而靈渠中的一段,純係秦人在越城嶺中挖掘而出,水道寬度和深度都很有限,在始安方向的某些河段,水淺不過一尺,可以隨意步行涉渡。而河道本身受山勢所限,更多曲折迂回。因而能夠通行其間的,至多為百斛之舟。


    靈渠東麵的零陵、西麵的始興兩城,便各自控製著大批用於在靈渠上轉運的船隻,出租船隻的收益歸入官寺,近年來漸漸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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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雷遠和關平的部隊連夜在零陵碼頭換船。


    這可不是容易的事。因為船隻的規格未必全都一樣,而每一個編製的部隊所攜帶的兵甲、物資、糧秣、馬匹的數量也大不相同,下船再上船的調配就很複雜。


    何況將士們過去幾日在船上都很辛苦,有暈船的,有風寒的,馬岱所部的騎隊裏,還有戰馬驚恐不肯上小船的。五千人規模的部隊,想要在天亮時出發,一點時間都不能浪費。


    而郝普還得去滿城搜羅操作靈渠沿線陡閘和拉纖的人手。本來靈渠自有足額的人丁配備,可江東人此前暗中控製靈渠,當他們本部兵力通過以後,很可能驅散甚至挾裹纖夫。如果雷遠所部到了靈渠又沒人操作船閘和拉纖,難道再派人回來通報零陵麽?


    故而這些都得提前準備,方能保證下一步軍事行動順利展開。


    自古以來的用兵,首先難的就是沿途運輸保障。兵法中說,百裏而趣利者蹶上將軍,五十裏而趣利者軍半至,那還是上古時百國紛爭,大國方不過千裏而已。待到如今,英雄逐鹿於天下的時候,江陵之軍前往嶺南,路途將近兩千裏。關羽能夠調動五千人,已經用足了荊州軍府的全力,還非得委派關平隨行,沿途的糧秣物資和相關保障才無疏漏。


    數千人狠狠地忙碌到第二天早晨,這才得以出發。


    除了負責警戒的部隊和隨行民伕以外,大部分的將士很疲累了,都在船艙裏瞌睡。


    雷遠扯了條氈毯披著,倚靠在船頭,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看四周情形。隨著船行深入,視線所及之處,青山在連綿不盡的雲霧中若隱若現,而碧水穿行其間,仿佛羅帶飄飛。


    這條通往蒼梧的道路,後半段的沿途山水,在後世有甲天下之譽。此時前半段才走了小半,已覺滿眼蒼翠。


    可當代人並無心思觀賞美景,雷遠在船頭假寐片刻,就聽到附近船上的將士在低聲傳說:嶺南之地的瘴癘、疫氣甚是險惡,若此去不能盡快平定亂事,一旦遷延到夏季暑熱,隻怕人、馬都會有巨大的折損。


    將士們是人,不是廝殺爭戰的機器,有這種情緒是難免的;可局勢如此,又迫使雷遠不得不往蒼梧走一趟。


    自從雷遠到荊州以來,他領兵所向,西至巴郡,東至江淮,如今又要刷新向南的記錄。區區數年裏,竟然每年都有長途跋涉,老實說,也真是夠辛苦。但換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是為人下屬所必須做到的。


    玄德公對雷遠不可謂不信重。雷遠還沒到二十四歲,就身兼了四個二千石或比二千石的職務:奮威將軍、宜都太守、護荊蠻校尉、江關都尉,實際掌握將近萬人的軍隊,其中半數是或者曾經是廬江雷氏的部曲。可這樣的地位和重用,難道是憑空來的?


    自然不是。玄德公是在亂世爭霸的英雄,他用人不疑,是因為相信雷遠能給出足額的回報;相應的,雷遠就必須給出足額的回報。身為僅次於關羽的荊州重將,這種時候他不出麵,難道由關羽親自去往交州麽?


    但什麽時候不須多做,什麽時候必須挺身而出,其中分寸拿捏不能疏忽。


    便如此番。荊蠻叛亂發生後,局勢尚可控時,雷遠除了行文通報州府和各郡,並不越境展開軍事應對,這是他的分寸。待到叛亂規模擴大,背後又出現了江東人的手段,雷遠這個護荊蠻校尉立即往江陵與關羽溝通,這還是他的分寸。


    在越來越龐大的軍政體係中,這種分寸感不可或缺;到了該辛苦的時候,更沒什麽好抱怨的。


    何況雷遠對交州頗有了解,並非兩眼一抹黑地莽撞前去。


    荊州、交州之間,有崇山峻嶺阻隔,地形崎嶇,且多瘴癘;自古以來,都被視為畏途。自天下喪亂以來,交州的地方勢力又引蠻夷為助,或割據自雄,或彼此攻劫。至張津張子雲擔任交州牧以後,又與荊州劉表不睦,雙方連年惡戰。


    於是兩州交通道路遂多毀棄,直到玄德公就任荊州牧,著力拉攏蒼梧太守吳巨。兩地的往來才漸漸恢複。在雷遠所管理的樂鄉大市中,去年約莫有三成的貨物來自交州。


    與荊蠻產出的生漆、藥材、木料、銅鐵料、獸皮、獸筋等多為軍事所需不同,交州的產出,絕大部分都是奢侈品。諸如明珠、大貝、琉璃、翡翠、玳瑁、犀角、象牙之類,無論益州還是揚州,都有高官貴胄十分喜歡;至於河北中原那邊,多少世族豪門更是如饑似渴地購買,價格從樂鄉大市到中原,竟會翻上幾番。


    還有交州特產的水果,香蕉、椰子、龍眼之類也很受歡迎,因為物以稀為貴,它們的價格比雷遠大肆推廣種植的橘子更高,這讓宜都郡的諸多農官都很不滿。


    總體來看,交州的貨物雖隻占三成,給商人和相關方麵帶來的利益倒有六成至多。


    當然,雷遠本人便在這六成利益中占了相當部分。他的部下範巡與襄陽習氏的商隊配合,長期在交州搜羅貨品,組織發賣。眼下交州既然生變,範巡及其所部的情況如何,一時也鬧不清楚了。


    此番亂局,給雷遠造成的影響又豈止範巡的部下們,還有沙摩柯和張魯到現在都沒有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馬忠和閻圃都懷疑他們被挾裹去了交州,但目前沒什麽證據。


    這次追去蒼梧,正好可以查問個清楚。


    正在雷遠凝神細思的時候,身後有個帶笑的聲音傳來:“江東人已在蒼梧興兵,續之將軍卻並無臨戰的狀態,很顯從容風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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