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時光很快過去。


    步騭分兵搜羅士氏諸軍丟下的輜重、裝備,控製敗兵,將亡散者遠遠逐退。他是有手段、精於分化拉攏的幹吏,又早準備了金帛錢財,流水也似賞賜出去,當下連夜勸降了十數名原本歸附士氏的邑豪、渠帥。


    這些邑豪、渠帥們手下有三五千的本部,步騭使他們與荊州蠻兵雜處。


    另外,首領被誅殺,零散被俘的郡兵、蠻兵倒有七千多人。步騭使他們聚集在一個大營中,當場甄別。


    士燮諸兄弟為了攻下廣信,動員的力度非常強,好些郡縣中的壯丁闔家都被征發。步騭當即傳令,如果父子或兄弟俱在的,隻留一人為士卒,而另一人編為民伕,另外看管。這一來,擇出精壯千餘人,充實到了武射吏的隊列裏。


    不得不承認,江東著實人才濟濟。步騭步子山在外界並無領兵之譽,此前常為文職幕僚,卻能一夜之中傾覆士氏數萬規模的大軍並收編整頓。此舉放在哪裏,都足以當得一聲大將之才的讚譽。


    淩晨時分,吳巨從廣信城中出兵試探,步騭遣武射吏將之迫退。再過一個時辰,天色大亮,被步騭所分遣的將校嚴守各處大營,兵力雖然較原先少了很多,但指揮如一,再沒有一丁點的空隙。


    步騭這時候才略微放鬆些,他對孫桓道:“叔武,接下去就安心等待荊州人!刀劍已經用過,接著就得用口舌,將他們牽製在此。”


    孫桓點了點頭,沒有答話。


    他還在想昨夜這些事。


    他畢竟還年少,即便身為吳侯的親族,步騭也不會對他隨意透露在交州的通盤謀劃。他此前眼光所視隻在戰陣上的勝負,直到這一夜過去,他才茫然發現,勝利了?這就是勝利?


    好像是狠狠廝殺了一場,自己也確實按照步騭的吩咐,提刀上陣,數斬敵將之首,其中就包括了江東人的老朋友,一向往來密切的士武。步子山說了,這是昨晚的首功,他一定會向吳侯專門傳書稱許。


    然而這樣的勝利與自己想象中那種克堅城,摧強敵,吊民伐罪而榮耀為天下傳誦的勝利,好像不太一樣。按照步騭的說法,這竟是亂世中的常態麽?


    步子山是吳侯看重的智者,他的話應當不會有錯。那麽,亂世的規則,果然便是如此?


    孫桓有些茫然。


    步騭親切地拍了拍孫桓的肩膀,微笑道:“叔武累了麽?累了就去休息會兒吧!”


    步騭的儀表堂堂、容貌端正,嚴肅的時候極有威嚴,而笑的時候又顯得非常溫和慈善。這時候一縷陽光透過營帳和旗幟間的縫隙,灑在他神采奕奕的臉上,可光柱間,又隻見無數灰塵翻卷,正如步騭的微笑之下,永遠藏著說不清的東西。


    孫桓忽然覺得有些害怕。


    他掩飾著內心的惶恐,答道:“確有些累了,我……我去歇會兒。”


    就在這時,士卒奔來通報:“城池西麵,荊州船隊載數十騎渡過漓水,正陸續登岸往廣信方向來。”


    荊州軍通過靈渠以後,在始安搜羅了船隻,沿著漓水直放。此前曾在廣信城下大張旗鼓往來,使荊州軍主力得以從容攻取了猛陵。但因為江東和士氏大軍嚴陣以待,荊州船隊無隙可乘,早早退去了。


    這會兒他們又到,而且載人渡河?那必是猛陵方向的荊州軍來人!


    步騭輕笑:“客人來得好快!”


    孫桓提起精神:“咱們如何應付?”


    步騭稍稍思忖:“武射吏分遣精銳紮住廣信四角,不容他們突進城裏。其餘諸軍如常,不必驚動。再派一隊騎士去,問問他們身份、來意。”


    所謂圍城,除非真有數十倍的龐大兵力,否則沒法做到水泄不通。比如步騭與士燮圍攻廣信,其實大軍主要駐紮在東、北兩麵,而在西麵和南麵的營寨要稀疏很多,幾處小寨錯落布置於碧野,間隔多達數裏。


    隨著步騭的命令,武射吏們頓時狂奔就位,逼近到城池近處,做出隨時放箭攔截的姿態。


    漓水東岸。


    雷遠今天淩晨就到了漓水西岸,因為岸邊地形崎嶇複雜,聯絡船隊花了些時間,所以這會兒才開始渡河。


    負責船隊的,是關平的另一名副手程響。他已經將周邊水域打探清楚了,告訴雷元說,適合船隻停泊的碼頭,都在城南的鬱水方向,早就落在江東人的控製之下,碼頭兩側都有箭樓。


    雷遠倒是不介意,但部屬們都覺得,萬一江東人想來個下馬威,那就太過危險,所以最終數十騎選擇直接渡過漓水,在一處掩藏在高地後麵的河灘靠岸。


    這一段河灘無遮無擋,灘上密布不規則的碎石,船隻如果強行衝灘,很容易損壞船底。所以荊州船隊在距離河灘數丈開外停下。


    雷遠牽著戰馬,在齊膝深的水中跋涉一陣,慢慢登岸。馬匹初入水時,驚得連續大跳,好在雷遠的馬術頗有進益,將之安撫住了。因為擔心江東人亂來,幾名扈從在外圍掩護,李貞還特意讓叱李寧塔站在雷遠身前,拿他的龐大軀體當盾牌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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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灘高處有個村落。王躍帶了些人先過去探看,回來報說,村中無人。


    應該是之前吳巨和士燮所部在城池周邊進行過一段拉鋸戰的關係,村落中的居民或者被守方擄去當了壯丁,或者被攻方用來填溝壑,還有一些零散的屍體被拋棄在村口的道路兩旁,沒人理會。


    雷遠一口氣登岸,往後看看。時值春季,河水開始漲起來了,河麵有十數丈寬,河麵上水汽彌漫,空氣濕潤。他轉回身來,眯著眼睛,朝村落方向眺望半晌,覺得這地形很合適,於是道:“先在這裏落腳。然後派幾個人去廣信通報,就說我雷續之來了。”


    叱李寧塔應了聲,悶頭往村裏去,被雷遠喚回來:“你別管那些。嗯,去幫我們的客人一把,莫要慢待。快去。”


    叱李寧塔順著雷遠的指向,看到在將士們監視下,慢慢踏過水麵的黃柄。這位江東校尉、零陵黃氏的當代族長並沒有遭到苛待,但這幾日憔悴了很多,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叱李寧塔應了一聲,嘩啦啦地淌水過去,一把揪住黃柄夾在腋下。


    在黃柄的怒罵聲中,他又嘩啦啦地回到岸邊。


    “放在哪裏啊?將軍?”他問道。


    李貞眼看黃柄雙腳亂蹬、臉色發灰,連聲罵道:“就這裏,快放下!你用這麽大力氣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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