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三十六方齊舉,圖謀天下大吉,那是自古以來宗教力量極盛之時,但已經過去數十年了。從此以後它再也沒有複興到這種程度的可能,雷遠很清楚。


    自從“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口號被摧毀,自從數十萬、數百萬試圖創建太平的信眾被屠殺、被奴役,無數屍骨被踐踏成泥,在雷遠所立足的這片土地上,宗教就徹底放棄了為黎民黔首伸張的策略,而轉向與統治者合作,成為統治者的工具。


    張魯本人也做過地上神國的美夢,但自從馬超所部和孫劉兩家的大軍在漢中激烈鏖戰過後,他就清醒過來了。所以他才會遵循玄德公的意圖,前往荊州另起爐灶。


    而作為荊州重將的雷遠,更完全不被張魯的小手段所惑。


    畢竟雷遠有前世的見識在,張魯在隨軍前往荊州時,沿途為雷遠表演的隔空取物、衣袍生火、絹布顯字、手入油鍋之類,對古人來說神妙異常,但落在雷遠眼中,幾乎全都被當場揭破。這對張魯來說,比馬超的金戈鐵馬還要來得震撼。


    所以張魯在抵達荊州以後,極其賣力地奔走於荊蠻之中,一方麵重新宣揚他的正一盟威之道,一方麵竭力拉攏蠻部民眾尊奉朝廷政令,以實現他對雷遠的承諾。


    因為雷遠此後前往江淮作戰,之前並沒有特別關注張魯的舉措。但現在看來,荊蠻部落中的大巫祁氏,會因為張魯的傳道而站到護荊蠻校尉的對立麵,這就證明了張魯的作用。他引領這些荊蠻的法子,無非原來那些,可效果之顯著,簡直像真有神靈在背後指點。想來蠻夷實在無知單純,隻能任憑張魯拿捏。


    不過,宗教就隻是宗教。無論此番行事對雷遠有多大幫助,雷遠都不會允許張魯再插手接下去的事務。軍隊的事情,隻要由武人來辦就可以了,能夠號令兵馬的,隻有將軍,一點都不勞煩師君費心。


    李貞跟著雷遠許久,最能明白雷遠的心意。


    聽得雷遠請張魯下去休息,他立即踏前一步,作了個邀請的手勢。


    張魯微微一愣。


    雷遠隨即道:“足下的功績,我定會向主公如實稟報,另外,今後多半交州蠻部也需要師君辛苦引領……所以,今日且務必好好休息。”


    “交州?”


    “正是交州。”


    張魯聽明白了。他的圓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甚至還帶出了幾分憧憬。


    “如此最好!”他再度向雷遠躬身施禮:“續之將軍,既如此,我先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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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遠向張魯頷首致意。


    既然出現了這樣大規模的投降,接著的半個晚上,雷遠等人有得好忙了。


    “把篝火都點起來。”他吩咐道:“明天早上,我要全軍恢複如常。我們就在這裏接見吳子卿!”


    士燮和步騭俱都失敗,想來吳巨會做個聰明人。


    隨著秩序漸漸恢複,雷遠坐在原地眺望,可見點點的火光和夜空的星光交相輝映。他忽然想起一事,連忙指一名扈從:“去請宗德豔來。”


    宗預帶了諸葛亮的書信前來,之前雷遠忙於應對步騭,一時沒有想好該怎麽答複。此刻交州的局勢底定大半,就在軍中夤夜揮毫回信,不亦快哉?


    宗預當夜便飛騎折返荊州。


    作為使者,宗預為中樞往來奔走許多次了,經驗非常豐富。更兼一行人配有良駒、輕舟,有得力的向導,沿途又能調動郵傳中的驛馬,將近兩千裏的長途,旬日之內便到。


    他的目的地是公安。


    諸葛亮就在公安城中。


    荊州的治所在江陵城,過去兩年間,蕩寇將軍、董督荊州的關羽駐紮此處,統領五萬荊州軍,向北拒止曹操,向東提防孫權。但相對而言,江陵距離北方襄陽、樊城太近了些,其戰略地位主要體現在麵對北方壓力,屏蔽荊南四郡。


    是以諸葛亮以軍師將軍的身份東下,選擇的駐地是公安。公安是玄德公在荊州除江陵以外最重要的軍事據點,由公安往南,陸路與作唐、益陽、臨湘諸城呼應,恰可組成南北向的防線。這也是前年孫劉兩家兵戎相見時,玄德公的軍事布置。


    諸葛亮既然來到公安,便意味著玄德公和左將軍大司馬府的文武臣僚即將進駐,意味著荊益兩州的重心將回到公安,回到這個直麵江東的軍事要塞。這個舉動本身,就是震懾江東的一部分。


    當然,諸葛亮和魯肅是足以代表孫劉兩家的重臣,既然他二人當麵敲定了對交州的解決方案,那就隻要安心等待。所以荊州這邊,原本緊張的氣氛近來消褪了許多,一度水陸並進威逼江夏的關羽也撤軍回到了江陵。


    反倒是江東那邊,有些過度緊張了。在確定諸葛亮駐在公安的次日,魯肅便調動江東兵馬,加強巴丘和陸口兩地的防禦。為此還減少了巡遊湘水的軍船。


    馬謖知道諸葛亮和魯肅的約定,也知道玄德公和諸葛亮已經決心將廬江雷氏移鎮交州。在馬謖看來,江東水軍一旦收縮,荊州對湘水水道的控製就立即恢複,這樣廬江雷氏之兵南下途中,就少了許多障礙。從這個角度想,諸葛亮前來公安,實在是一著妙手。


    但交州畢竟太遠,孫劉雙方縱有決定,發到交州,再等到後繼局勢變化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故而諸葛亮在這幾日裏,除了照常處置公務以外,還有餘暇約見了幾位荊州當地的大族首領、地方名士。


    荊州士人素來欣賞諸葛亮的風度,難免在會談時拐彎抹角地提到,關將軍崖岸高峻,很不好打交道。諸葛亮對此並不回應,他一再表示,隻敘舊誼,不提公務。但與他談過之後,幾乎每個人都滿麵春風而回,哪怕一些想法和意圖被諸葛亮駁斥的人,似乎也不生氣。


    這時已到了二月中旬。早春時分,荊州漸暖,諸葛亮從荊州左將軍府正堂一側的廂房往外看,可以見到房舍後頭水流淙淙,河邊蘆葦綠意盎然。有風吹過,把泥土氣息和水草的香氣帶到室內,令人心曠神怡。


    諸葛亮擱下筆,微微閉上酸澀的雙眼,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氣。隨即他便聽見急促的馬蹄聲越過府邸內外的重重門禁。


    具備這樣權限的,就隻有宗預一人。


    諸葛亮睜開眼,拿著白羽扇站起來。


    “軍師,宗德豔來了!”馬謖猛地推開門,大聲嚷道。


    話音未落,諸葛亮已經走了出去。


    宗預已等在外堂,他向諸葛亮匆匆見禮,隨即將懷中書信遞過來:“軍師,這是雷續之的回書。”


    諸葛亮還沒打開書信,先看宗預的神情,卻見這位堪稱見多識廣的年輕書佐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簡直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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