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消息來得確實突然,也因為雷遠最近忙著自家事務,對江陵那邊殊少關注。突然知道這消息,他竟吃了一驚。


    “漢中王把女兒許配給坦之?”他當場重複了一句,隨即壓低嗓音,疑惑地問道:“漢中王的女兒?”


    因為雷遠的地位與從前不同,來宜都邀請雷遠的參加婚禮的,是他的熟人趙累。趙累最近也升官了,現在乃是偏將軍。


    見雷遠一時沒想起來,趙累提醒他道:“續之將軍,你該記得的。咱們用夏侯惇和張郃等人,換回的那些人裏……”


    “原來如此。”雷遠這才想起,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著實要恭喜坦之,賀喜坦之了。哈哈,我明日就啟程往江陵去……我和仲邈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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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十三年的時候,曹公揮軍南下,在當陽長阪,大破玄德公所部和依附玄德公共同逃難的十數萬百姓。當時鐵騎縱橫砍殺,荊州軍民血流漂杵,屍骸山積,玄德公僅以身免,而妻、子俱都沒入軍中。


    當時趙雲身抱公子劉禪,保護甘夫人,殺出重圍。而玄德公的兩個女兒則被虎豹騎首領曹純所獲,後來被曹純納為小妻。


    前年曹純病逝,二女皆無所出,遂出別院寡居。總算曹操尚有氣度,遣人日常照應供給,衣食並不缺乏。


    到了去年秋天,曹劉兩家連場鏖戰,曹軍屢敗,以致夏侯惇、張郃及張郃所部的上萬精銳都落入荊州軍的掌控之中。曹操當時身在襄陽,則決意對荊襄周邊堅壁清野,徹底清理荊襄當地的大族,將他們大部分遷徙到中原安置為屯田民,而較少部分則用來向荊州交換夏侯惇和張郃等人。


    荊襄士人在曹氏控製區域的,多與玄德公部下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對這個提議,玄德公不會不允,也根本不能不允。最終雙方達成協議,成功地互換了人丁,雷遠在這過程中,還跟著關羽見了曹操一麵。


    而這協議本身,自然有專人加以完善。成都那邊有特使參與,請求曹公將數年前在當陽長阪擄掠的荊州軍家眷放歸,其中便包括了玄德公的兩個女兒。


    這會兒嫁給關平的,便是其中一人。


    來到荊州數年,雷遠也大略聽說過諸多元從文武們當年顛沛流離的慘澹情形。婚後更常聽妻子趙襄講述過去的經曆。趙襄當年便是從長阪坡的死人堆裏護著兩個弟弟逃出生天的;而趙襄的母親,早在多年前就沒於戰亂了。


    關平三十多歲了,此前曾經有妻有子,也同樣喪於離亂。他與劉氏女當年就認識,此時衝重逢,倒頗有些同病相憐的意思。故而這場婚姻,對兩人來說,應該都是挺合適的選擇。


    這麽多年戰亂下來,億兆生民家破人亡、背井離鄉。如玄德公、趙雲、關平這樣史書留名之人,尚被時局所迫,不能庇蔭妻子家人,更不要提無數黔首黎民埋骨異鄉,生死不還;無數家庭天各一方,從此再也不得團聚。


    這樣的世道,這樣的斷腸故事何止千萬,能夠與經曆仿佛之人相濡以沫,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雷遠回到內堂問了問,才知道趙襄也認識劉氏女,兩女少時還是閨中密友。趙襄早就知道了這樁婚事,隻不過雷遠近來忙碌著去往交州,每天要見的部屬和宗族中人不下數十,如閻圃、馬忠等幕僚、辛彬、周虎等管事更是連著旬月吃住都在奮威將軍府裏,所以她也不便拿這事來打擾。


    雷遠連忙請趙襄準備了賀禮,次日便帶著趙襄,與霍峻一同啟程去參加婚禮。


    因為出身鄉豪的關係,雷遠對此世的典禮風俗本來沒什麽認識,後來因為和蔣琬相熟,被他灌輸了許多應知應會的道理。這會兒他從宜都放舟東下,正趕上次日婚禮,一早上男方去女方家裏迎接新婦。


    以雷遠的身份,本來被放在參加婚禮的貴賓之中,但他和霍峻都自告奮勇地加入到關平的族人親友行列,為關羽大大地長了臉,壯了聲勢。


    至於女方的家,便是江陵城裏原先那座左將軍府。漢中王雖然沒辦法分身前來,卻派了他同宗的好友、老部下劉琰出麵,作為女方的長輩。除了劉琰以外,還有劉季玉的次子劉闡來陪客、昭德將軍簡雍來送親。


    在這場合,簡雍特別活躍,張口一個段子,閉口又是一個。於是所有人哄堂大笑,使婚禮很熱鬧。


    漢中王的大業蒸蒸日上,在場的眾人也大都水漲船高,獲得了更高的地位、更多的俸祿,於是在婚禮上便格外愉悅。


    漢中王的新女婿、明擺著將會成為荊州軍二號人物的關平,一如既往地謹慎,哪怕被灌了很多酒,但從頭到尾都沒有絲毫出格的舉動。


    關羽喝了不少,但他是海量,何況除了荊州的元從們,也沒人敢隨便灌他。


    雷遠酒量不好,也不愛喝。他端起盞來,往往淺嚐輒止,別人不敢強勸。但他畢竟是正正經經的重臣,來飲酒敘話的人非常多。沒過多久,他便酒意上湧,滿臉通紅,連帶著手中端著的酒盞都在亂晃。


    眼看他有點醉意,賓客們反而不敢再勸飲,紛紛退開些。


    眼前的人少了,廳堂靠門處的屏風剛被拉開,外頭新鮮的風吹進來,使雷遠的精神稍微振作點,他從侍女手中取了布巾擦臉,又隨意看看堂上眾人。忽然見到對麵靠後側數席,在南郡太守費觀的下首處,有個人,有些眼熟。


    這人身著文士袍服,個頭很高,身材瘦削而肩膀寬闊有力,看他相貌,年約四五十歲的樣子,不年輕了,但端坐在席上顧盼左右,眼神十分犀利,又像個銳氣十足的年輕人。


    雷遠想問問別人,此君的身份。但堂上正在喧鬧的時候,霍峻被關羽扯在身前飲酒,一邊喝,一邊冒著滿頭冷汗;而趙累正和堂下另設席位的諸多元從將士高唱;簡雍倒是在,可他滿臉紅光地衝著關平說葷段子,其狀不堪入目。


    雷遠想,算了。


    可過了會兒,他依然覺得此君甚是眼熟。


    “這位,我確實見過的。”雷遠離席起身,來到此人席前:“恕我眼拙,足下是……”


    那中年文士看到雷遠,臉上不似他人那般帶笑,有幾分尷尬,還有幾分格外表現出的傲氣。他將腰杆挺得筆直,微微躬身道:“一麵之交,續之將軍想是忘了,我乃南陽李正方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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