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麵相覷之後,杜敢鼓起勇氣嚐試了一下,然後被嗆到了涕淚交流。


    薑離在自家部屬麵前是要臉的,於是拒絕了自家未婚妻以鼻飲之的建議,轉而大口喝了兩碗。


    其餘部屬們見狀,便把那罐山薑水分著喝光了,然後俱都大讚此物神妙,確實提神醒腦。


    為了避免與杜敢繼續比箭,薑離順水推舟地帶著眾人回來。那俚人小姑娘甚是健談,連帶著一行人有說有笑,漸漸走回到坊市門外。


    因為前陣子多雨,市井門外的道路兩邊草木橫生,路麵也大塊剝落,隻留下深深的車轍印記。


    市井周圍原有的夯土矮牆早就坍塌了,縣裏上個月臨時圍攏了一道木製的藩籬,還在矮牆外圍臨時刨了條土溝。但因為做得實在敷衍,土溝裏積了雨水沒有排出,數日下來便呈現出可疑的顏色,還有嗡嗡的飛蟲在水麵盤旋。


    想要將之恢複成像樣的坊市,還有許多工作要做。而供銷社這個機構的存在意義,便是將這些原本分散由各地縣寺處理的事攏到手裏,專人、專項去負責辦理,最終在每一個縣裏,都打入深深的楔子。


    昨晚飲宴的時候,辛平便與那俚人大酋說定了,由大酋召集部下,參與修複坊市。辛平則提供北方運來的鐵鋤、鐵鏵等農具作為報酬。


    所以此刻便有一隊俚人扛著工具,從道路後麵過來。薑離等人閃在一旁讓路,而俚人姑娘則站在薑離身邊,興高采烈地向每一個經過的俚人揮手,還幾次試圖抓住薑離的袖子,以示親密。


    這情形讓薑離有些尷尬。正巧他看見辛平跟在俚人隊伍最後麵,於是便緊走幾步,與辛平並肩而行。


    “這些人手就夠了?”他沒話找話地問。


    辛平想了想:“縣中有不少青壯也願意來此做工,我們管吃,還給工錢,青壯幹勁十足。我估計,今天他們幹完了活,拿過了工錢,明天來的人會更多些。再加上這些俚人,差不多就夠了。”


    薑離點了點頭。


    在這個商隊裏,辛平和薑離地位等同,都是首領。但薑離很清楚,辛平的腦子比自己更活絡,鬼主意也更多。重要的是,辛平的姐姐嫁給了校尉任暉,他自己則在雷將軍身邊當過幾個月的跟班,算是左將軍府的親信人物。


    由此,辛平的眼界比同齡人開闊,滿腦子都是建功立業的新想法……這正是左將軍府想要看到的。


    所以通常來說,薑離隻盯著自家部屬的訓練,而把其它事務放手交給辛平,看這小毛孩子能折騰出什麽花樣來。便如這坊市的建設,可以勒令縣裏出麵,征發徭役,然而辛平卻選擇出錢雇人,這當中自有其道理。


    辛平則把薑離的詢問當了真。


    他畢竟年少,昨日裏玩笑開得大了,這會兒反應過來,其實還是骨子裏對薑離這種老資格武人有些敬畏。於是繼續道:“隻可惜,這些俚人不似漢家兒郎那般管用。”


    “哦?他們還沒開工,你就看出來了?”


    辛平歎了口氣,抬手指點:“薑都伯,你看。這些俚人鬆散慣了,很容易就到處亂跑,不聽指揮。他們又和我們言語不通,一個人跑錯了地方,出三五個人也不一定能解釋明白。再者,蠻夷所居,或曰幹欄,或曰高欄,與我們漢家夯土為台,層層高壘的模式大不一樣,想要讓他們明白我們的要求,也得費盡口舌。”


    薑離捋了捋自家須髯,思忖道:“我知道,所謂幹欄,大概就是用粗竹大木把房屋離地抬起的那種?與我們軍營裏的望樓有些相似。不如就讓他們先把四角的望樓建起來,就算不倫不類,有比沒有強。”


    這時候他們已經站在了市井的正門處。很多百姓直接跨過外圍水溝,穿過牆頭的坍塌處,到裏頭來探看。這亂哄哄的,簡直沒法管,但卻也別有一番熱烈氣氛。


    薑離苦笑搖頭:“圍牆什麽的,急不得。畢竟我們在荔浦也就停留半個月。半個月後天氣就涼了,土地也幹燥些。我們留幾個得力的人,領著漢家百姓們慢慢興造。”


    辛平不語。


    過了會兒,薑離忽然反應過來。他一把攀住了辛平的肩膀,將他拉扯到門後僻靜處:“不對!不對!什麽望樓、圍牆,本來哪有這般著急?我們在此地隻待十五日罷了!你這後生小子,究竟在盤算什麽?”


    “我不得不做好準備。”辛平解釋道:“老薑,你與人偷偷談婚議親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後繼的變化。”


    “我說了我沒有!”薑離惱怒地道:“這是誤會!”


    “既是誤會,你去和徵氏大酋說個清楚。”


    薑離愕然。


    躑躅半晌,他再把辛平往人少的角落帶過去幾步,又吩咐自家部屬們退開。那徵氏姑娘笑眯眯地一直不肯走,薑離猶豫再三,從腰間箭囊裏抽出一支箭,交到姑娘手裏,這才勸她離開了。


    轉回身來,薑離喝問:“你我二人先把話說清楚!這婚事果有問題,難道我還會私而忘公?”


    “婚事沒有問題,甚至對雷將軍很有好處。否則我也不會一意撮合此事。”辛平冷靜的態度不像個少年人:“然則,這個徵氏宗族,是有點特殊的。”


    “怎麽講?”


    “你聽說過交趾二徵麽?”


    薑離暴躁地道:“沒有!你直接說吧!”


    “建武年間,交趾郡有雒越之後的徵氏部族,執掌部族大權的是姐妹二人,喚作徵側、徵貳。因為交趾太守殺了徵側的丈夫,二徵遂起兵造反,兵鋒及於交趾,九真、日南、合浦四郡六十五城。她們屢敗官軍,自稱徵王,建國立朝,割據天南。一時間聲威赫赫,五嶺以南幾非漢家所有。直到光武帝以伏波將軍馬援為將,以車船兩千、精兵兩萬南下,苦戰三年之久,才算剿平這場本朝罕見的大叛亂。徵氏部族從此被勒令內遷,分散在零陵以南、合浦以北的諸多郡縣。”


    薑離濃眉緊皺,沉吟許久才道:“你是說,這個徵氏部族,乃是叛逆?”


    “並非如此。他們當年雖是叛逆,到現在過了一百五六十年,就算有天大的罪行,也不及子孫後代。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自古以來,交州蠻部的叛亂,聲勢莫過於二徵。哪怕現在徵氏部落已經式微,但百載以降,交州各地蠻部但有所圖,常常以徵氏為號召,用其名義來誘引山野間的無知蠻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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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了。”薑離用力捋著剛硬的虯髯,發出沙沙輕響:“就是說,這個徵氏部落,就像是在許都的漢朝皇帝,雖然沒什麽屁用,卻總是被人當作幌子?”


    這個比喻太過荒唐。辛平的臉白了一白,連忙道:“荔浦這裏的徵氏部族不過是個分支……就算他們的嫡脈,也不能拿來和皇帝相比!”


    “我就是舉個例子,你慌什麽!”薑離揮了揮手,繼續道:“徵氏常常被當幌子用,但這個徵氏部落的大酋卻是個腦子清醒的,想要嫁女兒給我,並藉此機會與漢家合作。這一來,會使得周邊不少蠻部有樣學樣,也會激起有不少蠻部的不滿,對麽?”


    “蠻部既然不滿,就要惹事生非,而周邊漢家的鄉豪們又樂得坐觀,或者推波助瀾,亦未可知。所以,接著幾天,恐怕這市井周圍,會不太平。”辛平謹慎地道:“所以,我想盡快修繕坊市的圍牆,也好使商隊稍有憑依。”


    薑離冷笑道:“你說的不太平,到什麽程度?莫非他們敢起兵造反?”


    “左將軍的重兵就在廣信,哪有人敢造反?不過……”


    “那你慌什麽?”薑離拍手道:“出什麽事,都有我薑離在。你照舊做你的生意,不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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